章敏的心瞬間迅速直往下沉。
黃昏最後的餘暉在天空的一個小小角落消失,天已經完全黑透了。
*** *** ***
天黑了。
時鐘上的短針停留在十二,長針悄悄步向五。
午夜的十二點二十五分,章敏靜靜坐在只開了一小盞暈黃夜燈的套房裡,腳邊擺了一杯動也未動過,早已凝結了油脂的泡麵。
新年已經過了好幾天,夜晚也很少再聽見那隱隱約約放鞭炮的聲音了。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慼慼……然後下一句呢?下一句是什麼?
她忘記了李清照這一闋詞的下一句,但是她知道自己會度過什麼樣的下半夜。
孤孤單單,只有一個人,還有一杯放涼了、泡糊了、浸爛了的面。
也許還有沉默的手機,因為今晚不會有一個低沉富磁性的聲音含笑透過無形無影的電波,甜蜜蜜地竄入她的耳朵、落入她的心底。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讓他這麼生氣?
「是因為我不告而別嗎?可是他後來也原諒我了,所以不會是因為我忘了告訴他,我去療養院。」她迷惑茫然地自問。「那麼……因為我說錯話了?」
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他溫暖的體溫彷彿還殘留在她肌膚上,可是一切來得太快,她根本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就憤而離去?
章敏吁了一口氣,卻覺得怎麼呼吸、怎麼喘息也無法順利吸到足夠的氧氣,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姑婆的事,他的事,還有她接受苗老先生委託的事……她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步田地?
事情還能更複雜嗎?章敏,你真是個天才。
她雙手捧著沉重到不堪負荷的腦袋,覺得自己的世界真是亂到了一個下行!
*** *** ***
第二天,章敏照常去送羊奶,頂著刺骨寒風和兩顆黑眼圈。
但是她整天一顆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不時查看手機是不是沒電了?還是沒有訊號?不然怎麼會都沒有他的來電。
其實最簡單明瞭的答案就是——他沒有打,也不會打。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她依然在大清早就去送羊奶,只不過臉上的黑眼圈越來越深,越來越大。
她的手機像變成了啞巴機,沒有人打給她,除了小吳。
但是小吳的電話接起來分外令她煩惱——
「敏敏加油!敏敏加油!我們兩人萬能事務所遠大的將來就靠你了!」小吳不知她心事,還在電話那端歡呼喊口號。「敏敏好,敏敏棒,敏敏敏敏呱呱叫!」
「小吳,我頭痛。」她捂著隱隱抽痛的額頭,歎了口氣。
「你現在在哪裡?該不會又去送羊奶了吧?」
「對,我現在已經送完要回家了。」她把機車停在馬路邊,隔著半罩式安全帽接他的電話。
「你現在是銀行戶頭裡有五十萬的人,幹嘛還要那麼辛苦去送羊奶?好歹我們兩人萬能事務所的生意眼看就要蒸蒸日上——」
「小吳……」她有些艱難地開口,「關於那五十萬……」
「怎麼樣?」小吳只要一聽到跟錢有關的話題都很敏感。「五十萬怎麼樣?」
「你的那一份前金應該還沒花掉吧?」她小心翼翼地問。
「為什麼這麼問?」小吳警覺。
「我是說,假如我沒有完成任務,那麼我們就應該把錢還給苗家。」她話一說完,立刻把手機拿到一臂之遙。
果不其然,手機那頭傳來尖叫聲,「什——麼——」
她在心中默念了十秒後,才苦笑著把手機貼回耳邊。「小吳,對不起啦,我只是假設如果。」
「不能假設!沒有如果!」小吳激動的語氣轉為哀求,「求求你啦,敏敏,你一定要成功,起碼試試看,反正苗老先生說一個月之內,你對路唯東百般勾引還是沒效,那就表示路帥哥是個正人君子,你也能交差了——兩百萬耶!我們倆可以一人分一百萬哪!」
她何嘗不知道這些?可是一想到她為了錢接近他,甚至還要欺騙他的感情,她就覺得自己真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更慘的是,她好像已經愛上他了,既然這樣,她又怎麼能夠這樣對他呢?
等等,他最後還是會回到苗如蘭身邊的,因為他是苗如蘭的準新郎啊……
章敏一陣暈眩,幾乎握不住手機。
她為什麼常常忘記最重要的這一點?是忘記,還是不願意去想起?
「敏敏?敏敏?你有在聽我說話嗎?」小吳在電話那端大呼小叫。
「我……在聽。」她語氣虛弱地喃喃。
「所以你一定要堅持下去,加油加油!」小吳繼簇鼓勵,「我隨時準備好數位相機等你,至少也先讓我拍幾張照片交差,可以嗎?不然讓苗老先生誤會我們都沒有在做事,那就不好了。」
見小吳那麼熱切,她不忍澆他冷水。
可是要她通知小吳來偷拍她和唯東私密溫馨的甜蜜點滴……她也做不到。
一團亂,一團亂哪!
第七章
陰雨多日的台北難得出了個冬季大太陽,暖洋洋地照耀著大地。
所有人彷彿冬眠太久,迫不及待破繭而出的蝴蝶一樣,穿上了較輕薄的鮮艷衣裳熱鬧亮相。
玫瑰飯店頂樓的尊爵皇家套房裡,路唯東濃密的黑髮被爬梳得有些紊亂不羈,高大的身軀穿著白色V領毛衣,露出頸項和古銅色的胸膛,修長的雙腿穿著迪奧牛仔褲,赤足漫步過柔軟的地毯,走向擺在紅木書桌上的銀色筆記型電腦。
剛才結束了和美國公司一級主管的視訊會議,處理了一些必須由他親自裁決的大事,本來想繼續和歐洲分公司的幹部們開會,可是擱在客廳茶几上的手機響了起來,他不得不去接。
一想到可能會是章敏打來的,他的心不由自主狂跳了起來,幾乎捺不住揉合著興奮與憤怒的心接起了手機。
但電話那端卻是苗如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