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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頁

 

  而這手臂一治,就治了快一年。

  住在魔界的這一年裡,她學會了以往在神界沒習過的事。

  那就是笑。

  與其向命運叫苦、抱不平,倒不如說這是不得不承受,承受那些她從沒有想要過、可他人卻都想得到的妄念,因為既不能逃不能避,那麼坦然承受,也許是在因為哭不得中,唯一沒有選擇的選擇。

  因她不知,除了學會笑,看破一切並輕盈地鬆手放開之外,她還能怎麼辦?

  到底還能要她怎麼辦?

  她真的不知,而她身邊所有的人,也從不知該如何為她分擔一點,或是替她承受一些。既是無人知道,那,有苦有淚,她全都往肚裡吞就是了。即使再難以下嚥,只要嚥下去之後,那就成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一想到那些苦難,也不過是她人生中的一面光景,那麼,她就可以告訴自己,其實,這一切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

  因為日子總會過去的,那些痛楚的記憶總會被風兒遠吹,再也不能向來時路那般,深刻的記得每一個細節、每一個片段。她還是可以笑得很開心的,只要她能夠學會,不在乎。

  說是不在乎,但並不代表她放棄了自己,她從來都不曾放棄過,她只是株在巨石顆顆壓下的小野草,勁韌地生長著,苦候著一年才來一次的春風大駕光臨,而後,她再彎著身子,繞過上頭層層疊疊的巨石,再一次探首看向人世間。

  與其自暴自棄走上毀滅之道,她總認為,憑什麼因為這些天生下來就注定不能更改之事加諸在她身上,她就因此而不能活得又精采又快樂呢?

  在魔界待了近一年後,怕她的那些師祖與師父會因找她而找瘋,畫樓將不知該如何返回神界的她,交給巡守路過此地的天將,托他將她帶回歲宮,回到她的師祖與師父身邊,並請她傳話給她的師父,她的那條修羅手臂,固然是能用了,但無論是他們夫妻倆,或是青鸞她自己,都控制不了那只愛殺生的左手。

  不願她開殺戒,又不能砍了她這一臂,六十位太歲閉關數月,集中了所有太歲之法,為她親制了條捆仙繩縛在她的左臂上,並警告她,這捆仙繩,雖會讓她的左右兩臂看來無異,可每逢月圓便會失效,但,只要十五的月兒一下山後,它便會重新自動縛回她的手上。

  生性本就很看得開的她,為此,僅只是歎氣歎了好些日,而後樂觀的她,又照常笑得開開心心,繼續過著她認為是死裡逃生的日子。

  只是她也才習慣了捆仙繩一段日子,一名修煉到快走火入魔的同僚,竟闖入歲宮將她強行帶去人間,接下來,她就有點記不清所有發生過的事了……

  每日每日,每個練功練到快走火入魔,或是對她有所求的眾生,全都瘋狂的四處在尋找她,而她,也就這麼開始過著不斷被綁和被搶的日子。直至有一日,她不慎落至蛇妖的手中,卻被無端端殺出來的神界之神無冕給救了一命。

  同時,也被無冕挖去了她的雙眼。

  對她,算是有點同僚情分的無冕,與她互換了雙眼後,便將她扔回神界的歲宮之前,沒再讓她在各界中流浪。很奇怪的是,在她失去雙眼深陷在黑暗之中後,也不知怎地,面對生命中來得太過突然的一切,原本就教自己得看開的她,反倒變得更加釋然了。

  因為,是哭是笑,也是過一日,而所謂的日子,總是一天推向又一天,向今日問好過後,又等著跟明日說再見。

  所以她選擇了。

  選擇好好活下去,管她失去了什麼、管他各個眾生又貪她個什麼?儘管世界依舊可怖齷齪,她想,她還是可以在那狹狹細細的縫中,勉強地抬首,瞧見那亮晃晃的一線天光。

  她記得,當她還在魔界時,身為管家的河伯曾問過她,為何不管遇上了何事,你就總是笑?

  那是因為她想說服他人、說服自己、說服命運,她總認為,只要一件事肯定再肯定久了,哪怕它只是個假象,到頭來,它早晚也會成了個真。

  所以她笑,很努力地。

  以往的她,就像是戲台上裝扮的戲子,即使下戲後,仍是得帶著胭脂粉面,任由濡濕的淚,一路行行地劃過妝面上,既狼狽,又滄桑。日日這般演著扮著,沒法全身而退,卻又永遠不知,究竟該到何時才能夠謝場……

  白色的雪花迎面淡淡拂來,踩著裊裊步伐的冰蘭,一手小心地牽著她的手走過雪路,刺骨的寒風中,冰蘭輕哼的歌曲,順著風兒款款飄進她的耳底。

  往事如煙似霧,無論再如何深記,總會遺忘。

  這世上,自始至終,都一樣。

  總是淚水兩三行,卻永不知,為何來人世走這趟……

  聆聽著冰蘭惑人的歌聲,她有些懂,但泰半仍是不明。

  即使冰蘭已離開人世這麼多年了,她仍是不懂,為何那些眾生都想自她的身上爭搶些什麼的原因。

  就連那個二話不說就挖去她雙眼的同僚無冕,他也沒對她說過隻字片句,更遑論是告訴她這是為了什麼。

  後來,因無冕硬塞給她的那雙眼,令她始終雙眼不能視,也無法瞧見一絲光影。恐她將一輩子失明,心急如焚的六十個太歲,為了她,也不管上頭的天帝與西王母和是不和,硬是強行將她給送上崑崙山,懇請西王母能救她一雙眼,別讓她永生都活在黑暗裡。

  豈料,西王母卻不肯出手救回她的眼,無論遠道而來的六十名太歲,是如何拉下臉面懇求於她,她就是不肯答應出手相救這一名小小的神仙。

  全然不知上頭五十九名師祖,與一位師父,為了她的雙眼,與生性高傲的西王母周旋了多久,日日站在崑崙山山巔之處徘徊的她,只是漫無目的地徘徊著。直至某日,當疾來的風雪打得她渾身疼痛之時,她總算是憶起,當年,她那既渺小,卻又微不足道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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