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為何那六十個太歲,卻願為了她,不惜拉下臉面特意前來崑崙山向西王母求醫?
刻意屏住了氣息站在她面前的火鳳,在將她徹頭徹尾打量過數回,卻怎麼也得不到個合理的答案時,原本明明完全沒發覺有個神站在她前頭的她,突地朝他伸出了雙手,令他忙不迭地趕緊一避。
修長粗糙不算美觀的十指,懸在空中左右探了探,半晌,像是認為沒人在她面前後,她這才緩緩把手放下,而後,她抬起臉龐,動也不動地直直望向他。
她看得見?
被她這突來的舉動怔了怔的火鳳,伸出五指在雙眼裹了重重紗布的她面前晃了晃,無論他再怎麼探,她仍是似方才般一無所覺,但,她那似是凝望的姿態、那仍舊徐而輕緩的氣息,就像是……就像是她真瞧見了什麼般。
凜冽的風雪吹揚起她的黑髮,飛舞在空中的青絲時而拂過他的臉龐,那種異樣的感覺,令他再次往後退了一步,適時避過了她再次探尋而抬起的雙手,好一會兒,像是證實了什麼後,她垂下雙手,拉緊了身上不足以御寒的衣袍,轉身繼續踩著軟綿綿的雪地往他處走。
無聲無息立站在一旁,將她一舉一動都收至眼底的火鳳,在她愈走愈遠,就快走至山崖崖邊,且毫無止步之勢時,這才急忙飛奔上前,一掌握住她略微細瘦的手臂,將她從鬼門關前給拉回來。然而就在他這麼一拉時,毫不防備、也一直不知身邊有人的她,當下整個人被嚇得劇烈地抖了抖,而後硬生生地僵止住小小的身子。
「前頭無路。」他盡可能擠出溫柔的語調,並防範地握緊她的手腕,以免被嚇著的她,下一個動作就是滾下山崖給他找麻煩。
豈料方纔已被嚇過一回的她,這回只是呆立不動,並無進一步受驚後的反應,眼看她似乎已鎮定下來,他慢條斯理地將她給拉回崖邊,並拉著她走離崖邊夠遠後,順道替她的身子轉了圈,讓她面朝遠處西王母別殿的方向。
「要走,走這。」
眼間緊緊綁縛著白紗的她,只是站在原地,既不向他道聲謝,也沒再像方才測試運氣般地繼續四處亂走。
以為她坐困愁城,不知該往哪處走才好,火鳳在她持續地不語也不動時,走至一旁叢生的竹林間,隨手折來一段約莫有她腰際高的枯竹,再踱至她的身旁,徐徐將之塞進她柔軟的掌心裡。
「拿著,會好走些。」
手中握著那截遭神初初折下的枯竹,她的小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似是想對他說些什麼,這令原本想就此離開的火鳳止住了步伐,好奇地上前靠至她的面前,想聽聽她究竟是在說些什麼時,卻見她忽地合上了嘴,兀自站在原地搖頭又晃腦。
晃著晃著,她黑綢似的發在風中顯得更亂……
晃著晃著,她的一雙黛眉開始愈蹙愈深……
晃著晃著……晃到他漸漸開始耐性全無,以為她再這麼晃下去早晚會晃歪她纖細的頸項時,總算自她口中晃出了一聲小小的歎息。
「唉……」
咆咆呼嘯的風勢,輕而易舉地掩蓋過那聲微不足道的歎息,被強烈的風勢吹得幾乎都快站不穩的她,離開他往前走了幾步,卻被風勢吹得一路愈走愈歪,始終沒法正正地往前走時,她忽地一掌用力拍向自個兒的額際,接著兩腳一定。
「唉唉……」看得開、看得開……到底是誰規定,做神就一定得看得開?
因擔心她而始終沒走遠的火鳳,這回在她愈歎愈久,小腦袋似乎是想搖到天荒地老時,終於看不過眼走上前以兩手穩住她的小腦袋。
「別晃了。」她才多大?不過是道行不到幾百年的小神仙,她哪來那麼多的歎息?
「……多謝。」這才發覺他始終沒走,她偏首想了想,似是有點猶豫地對他吐出這兩個字。
遠比他想像中還要低沉的嗓音,在摻雜了風雪咆哮之音後,聽來,有些不太真切……
道完謝的她,手持枯竹在原地敲敲打打,敲了老半天,卻敲不出個所以然,仍是不知她究竟該往左還是往右,面上佈滿沮喪的她,頗為挫折地問。
「請問,下山之路,如何走?」
「你要下山?」他疑惑地皺眉,「你不求醫了?」難得崑崙山會有貴客造訪,而她這名貴客前來的原因,卻這般地辜負他神一番心意,竟想這麼一聲不響地先走為上?
「我本就不在乎求不求醫。」她淡聲輕笑,疾來的風兒,令她的長髮掩去她半面臉龐。
他實話實說,「憑你這副德行,你下不了崑崙的。」崑崙山山路,遠勝蜀道或是天梯,尋常神仙都無法上來了,更何況她還瞎了一雙眼。
為了他口中的現實,她頓了頓,不一會兒,她又是歎了口長長的氣,也歎得他的兩眉又直朝眉心靠攏而去。她到底哪來的那麼多氣可歎?
「那麼,可勞煩你領我下山嗎?」她不死心地來了個折衷之道。
他想也不想,「我不多管閒事。」
唉,求人難,求神更難,她早該知道,善心人士也不是天天都會從天上掉下來……
算了算了……不求不求,滾下山去死了算數,也許,對她來說反而才是好事一樁?
早有被潑冷水準備的她,並無失望,面色也沒多黯淡,只是搖頭晃腦地轉過身,再次邁開步伐,冒險性地往前走。見她又再次走歪了路,一壁朝崖邊走去,火鳳沒好氣地再以手中的劍幫她手中的枯竹挪向回別殿的方向。她愣了一會兒,而後這回終於認真地走向他指定的方向。
聆聽著她手持枯竹在石路上敲敲打打,挾帶著細雪的狂風呼嘯而過,順道帶來了幾句她的喃喃自語。
「挖了我一雙眼,卻莫名其妙為我添回了一雙……被啃了只手臂,卻又硬塞給我只新的……咦?真算起來,其實我也沒啥蝕本,就算是虧,似乎,也沒虧到哪去……」她一會兒豁達,一會兒復又搖首晃腦,歎個沒停,「唉……頂多,就是有點不倫不類,還有些不三不四而已……唉唉,不三不四就夠悶了,可千萬別再來個五六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