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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頁

 

  「崑崙山山頂上,那個日日陪我自言自語的神仙。」沒什麼勇氣的她,在他的苦候下,還是硬著頭皮把好不容易才記起一點點的往事給搬出來。

  「何時記起來的?」

  「……離開魔界前。」彷彿感受到他熊熊的火氣,她愈說愈心虛。

  「既是記起了你怎不說?」聽見這話後,帶著怒意的他,毛火地一下又一下敲著她的房門。

  「忘了……」都幾百年前的往事了?」他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記性天生就有缺陷?況且,別說是忘性大的她,常人連十年、百年前的事都不可能記得,而他卻要她記得那麼久前的事?她若還記得,她才真的有毛病。

  忘了?

  她知不知道,她的這一句忘了,讓他後悔了幾百年?

  當年那短短的三個多月間,近一百日的日子,他日日看著她的容顏,她卻從無法睜開雙眼瞧他一眼,而他,卻在她渾然不知時,不知已將她看過幾百幾千回。

  當初在他接受了她住進他的生命裡後,每天,聽著她的自言自語,看著她老是喜歡搖頭晃腦的模樣,他從一開始的不耐煩,漸漸發現了自己的改變,因為,在習慣了她的存在後,他突然覺得,永遠都一成不變的神仙生活,在有了她後,再也不那麼枯燥乏味。

  他喜歡看她搖搖晃晃的走路模樣,因他可以有很多機會去牽她的手,或是理所當然的摟著她。

  他喜歡她把頭晃來晃去時,兩手捧住她的臉蛋,藉機仔仔細細地把她的模樣印在他的心頭。

  他喜歡親自替她梳發、餵她吃東西、抱著她從這個山頭到另一個山頭去,看她乖乖坐在他的腿上安靜地聽他描述著眼前的風景……他更喜歡她的兩手在他身上東摸西摸,尤其是在那一雙小手攬住他的頸子時,她就會對他笑得好開心。

  他很喜歡,那一股子全因她而生,而後緩緩堆積在他心頭裡的喜歡。

  好喜歡、好喜歡……

  他曾經很希望崑崙山的雪季永遠不要過去,而她,可以就這麼一直待在他的身邊,永遠,都不要變。

  可有天,沒有原因理由,事前也沒有半點預兆,她卻徹底地從他的生命中消失了。

  在她離開了崑崙山後,山頂上空曠的雪地裡,再沒有了她搖搖晃晃的身影,對此毫無防備的他,一直都忘了要叫趁他不注意時,偷偷住進他心裡的她搬走,可他卻忘了,也改變了心意,一點也不希望她這尊不速之神離開他的生命裡,就在他失去她之後,他才明白,他失落了什麼。

  他曾經試著離開崑崙山,至南天門外的歲宮去找她,可得到的答案卻是她已正式閉關修煉,並立誓三百年內,神功若未大成就不踏出歲宮半步。

  為此,他足足等了三百年。

  這漫長的時光裡,歲月雖不能在他身上催鬢如霜,但攜藏思念裡的濃濃惆悵,總令很想否認這一切的他,仍是不得不承認,他曾經為某個人苦候在遠方,就在每當雪季來臨、每當他的指尖撫上天際所降下的第一朵雪花、每當他在寒冬裡,醒在夜色仍未央……

  她一直都待在他心房偏偏的一角上,不走遠,不離開,且,也不肯讓他遺忘。

  於是,這麼等著等著,漫無止境的等待,大剌剌地棲住在他的命途上。他曾忘了他究竟在等些什麼,他也曾認為那不過是百日之夢,醒了即可忘……偏偏,每當他回過神來時,他才發覺,無論他將日子怎麼過、他又如何過著日子,在他的日子裡,那個等字,一直,都繡在他身上。

  可三百年後,他等到的,卻不是他記憶中愛笑的青鸞,而是一個為了職責,陌生到他幾乎不願相信她就是青鸞的十九太歲。

  自任職為太歲之後,她不再笑了,她也總是忙得讓他老是找不到她神影,而身為西王母手下的首席武將,在神界開始大肆討伐各界之時,他再也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可去天帝那邊找借口見她,或是,站在遠處默默瞧她一眼。

  後來的他,遭西王母派至佛界與魔界各一百年,兩百年後,他方返神界,就急著四處找她,可她,那時卻已身棄太歲之職,不知所蹤。

  在魔界與她重逢之前,他無一日不懊悔,為何當年他日日與她相處時,他沒法說動西王母為她治好她的眼,好讓她張開眼瞧一瞧他呢?要是他早知道她少根筋,忘性又特大,當年他就日日在她的耳邊重複他的名,要忘性大的她,天天都聽到記得牢牢再也忘不掉為止。

  可是她仍舊忘了他是誰,當年看不見他的她,從未見過他的長相,因此,即使在她當上太歲後,當他主動去與她相認之時,那時的她,非但無法當下就認出他來,也根本就不記得他的名……

  她全都忘了。

  畢竟,就像她所說的,都幾百年前往事了……

  因此在他倆間,沒有誰可怪誰,也沒有誰做錯了什麼,當然,更沒有誰辜負了誰。

  雖然他都明白,這一切只是相遇後別離、離別後又再相遇,彼此錯身而過,卻誰也沒法認出誰如此而已。但每當冬雪降臨大地之時,在他心角的一處,仍是會隱隱地作疼。

  以往,他全然不明白什麼叫遺憾,就在當年他站在她面前,她卻始終不知他是誰也認不出他,這才讓他明白了,那始終濃濃充斥在他胸臆裡,徘徊不散的不甘與傷感,原來在兩者加起來後,名喚為遺憾。

  歲月用淡淡的一筆,在他們之間描繪了灰與塵,使得他們籠罩在看不見彼此的生命裡,兩岸各一方,寂寂地虛度了數百年。

  擁有了太多後,便無法接受失去的痛楚。

  失去了太久後,則無法承受再次的別離。

  幾百年前的雪季裡,那遙遠得幾乎已快尋不著痕跡的柔情與動心,彷彿仍停留在蒼涼的遠方里,但,如今卻僅剩下滿口的荒唐,和一紙滿滿歲月的無奈,並在枝枝蔓蔓到了底後,才肯讓他發覺,他仍是枯站在原地裡兜轉,就連一步也未曾踏出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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