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從來沒有開始過,也就沒有所謂的遺忘問題。她不過就是曾經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一點點痕跡的女人罷了,他應該積極尋覓真正適合他的女人。想到他爺爺得知他催促幫忙找相親對像時驚愕的表情,他想自己大概一輩子都難以忘懷。
「子謙,恭喜你在台灣得獎了。」目前在日本開業的知名國際建築大師黎耀生走過來和他打招呼,拍拍他的肩膀,像是在鼓勵有前途的後輩。
楊子謙驀地收回飄遠的思緒,維持一貫淡淡表情,很有禮貌地說:「謝謝前輩,我會更努力。」
「哈哈哈,子謙,我們都是台灣人,而且還是同一間學校畢業的,我算是你的老學長,何必這麼客氣。」黎老臉孔紅紅的,可能喝了不少酒。
楊子謙依舊微笑著。他和黎老都是英國倫敦建築學院畢業的,雖然中間差了不少歲月,不過不管哪一行,有如此淵源,總能瞬間拉近距離。
「最近在忙什麼?」黎老又喝光手中的酒,用一雙昏沉沉的眼睛打量著他。
「幫一座私人住宅做重建工作。」
「是嗎?」黎老點點頭,試探地問:「日本電氣集團要蓋新的總部大樓,有沒有興趣?我可以推薦你去參加競圖。」
楊子謙沒有多考慮,直接回道:「謝謝。不過我向來只專注在一個案子上,不習慣一心二用。等到我手上的工作完成,我才會考慮下個工作。」
黎老愣了一下,似乎很意外他會如此輕易就放棄這麼好的機會,原本醉醺醺的腦袋一下子清醒了。
「這麼沒野心?你才這把年紀,就已經開始只管興趣了?呵呵……」黎老雖仍笑容滿面,隱約中還帶著點不悅。
楊子謙正想回應,手機突然響起,他從西裝外套內袋掏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是學長張鴻亮。
「黎老,抱歉,我接個電話。」然後,他走到窗邊。會場在一棟高樓頂層舉辦,朝外頭望去,正好看見不遠處聳立的東京鐵塔,在黑夜裡特別顯眼。
「學長,有什麼大事急著通知我?」來之前還叮嚀他可別丟他們事務所的臉,結果才第一天就忍不住來查探?
「的確有大事發生,可是不是我,是一個女人。」張鴻亮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沉重,一反他平常愛搞笑的性格,令楊子謙眉頭皺起,有種不好的預感。
「女人?」難道是嫂子?可這種事沒必要在這時候特別通知他……
「叔叔……」話筒那端突然換成一個小女生的聲音,語帶哽咽。
楊子謙的眉頭霎時鎖得更緊,一下子就聽出了那是誰。
「文詠嗎?」
「叔叔,怎麼辦……」那聲音聽起來楚楚可憐,楊子謙幾乎可以想像此刻那張圓圓小臉哭泣的模樣。
「發生什麼事了?」他靜下心來追問,焦躁感卻不放過他,蟄伏在心底。
「媽媽昏倒了……在醫院……她會不會永遠都醒不過來?叔叔,怎麼辦……」小文詠再也沒有平常的小大人模樣,聲音斷斷續續的,口吻彷徨無助,旁邊還隱約聽見文康的哭聲。兩個平常很懂事的孩子,媽媽生病以後,立刻恢復本性,不管多懂事,也只是個孩子。
「文詠,把電話拿給張叔叔。」他耐住性子,溫柔勸撫。
方文詠擤擤鼻子,把電話交給張鴻亮。
「子謙……」
「學長,紀小姐現在情況如伺?」
「在醫院躺著,不過還沒清醒過來。」他歎了一聲。「醫生說是過勞,躺一躺,休息一下,打個點滴就沒事了。」然後,他刻意壓低聲音,好像在說悄悄話:「你不要怪我,兩個小鬼纏著我一定要打電話通知你,好像真的把你當成爸爸一樣,不答應就哭給我看,真是……好了啦,賣哭啊啦……」
電話那端,張鴻亮開始充當保母,安慰起兩個小孩。楊子謙默默關掉手機,思緒一團混亂,眼前的東京鐵塔突然變得非常陌生,他甚至開始自問:這是哪裡?我在這裡做什麼?
很快地,他意識到自己正在參加一個很重要的年度會議,會議要開三天,而今天只是第一天。
可是,此刻他混亂的腦袋裡卻無法思考其它的事情,全裝滿一個女人溫溫柔柔的身影,還有她總是掛在唇邊的淡淡笑容,揮之不去。
他渴望能陪在她身邊。他很清楚自己的渴望,現在她一個人躺在病床上,兩個孩子彷徨無助,而他能為她做些什麼?
不,是他很渴望能為她做點什麼。
「子謙,這蛋糕真好吃。」黎老朝他走過來,手上還有一盤水果蛋糕,吃得津津有味。
楊子謙轉過頭來看著他。那盤蛋糕好不好吃對他一點都不重要,因為在他心裡,這世上最棒、最好吃的蛋糕已經占走了他心裡特定的位置。
「我要先走了。」他突如其來進出一句,黎老吃蛋糕的動作霎時停住,怔愣地望著他。
「子謙……」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前輩,再見。」楊子謙對著先進前輩深深一鞠躬,隨即快步離開會場,才踏進電梯,便迫不及待拿出手機,按下航空公司的電話號碼。
「你好,我想更改回程機票的日期,麻煩你……」
他必須立刻回台灣、立刻見到她,這是他目前唯一能確定的事。
*** *** ***
「語芸,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一定要幫我守護這家店,還有我的孩子,拜託你了。」
紀語芸慢慢張開眼睛,腦海裡遺留存著已逝姐姐的話語,以及她懇切的表情,竟是如此真實,真實到她幾乎想上前擁抱她,訴說自己對她的想念……
她永遠不會放棄她的店,也永遠都是文康和文詠的媽媽,因為她已經許下承諾。
眼前是一片米白色天花板,室內微微亮著暈黃的燈光,她稍微翻轉一下身體,看見沉睡在沙發椅上的兩個孩子,好像哭腫了雙眼,正發出微弱的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