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眉驚訝地抬起頭來。她對送貨一竅不通,更別說騎馬長途旅行了,就怕一路顛簸,支撐不住,反而帶給貨行莫大的負擔。
但九爺要她去,她就得去:命運隨人撥弄,走到哪,算到哪,就算半路倒下、死了,那也是她的命。
「是的,九爺。」她木然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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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好漂亮的花兒啊,好亮!我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祝福興高采烈地吼叫,瞧著前方滿山遍野的鮮黃帶紅的花朵。
「呵呵,今天爺兒我心血來潮,改走這條路,竟然大開眼界了。」
祝和暢很滿意地拉住馬韁,望向山頭一朵朵碗大的鮮艷紅花。
「九爺,幸好這趟回程沒貨,不然這山路難走呢。」阿陽小小地抱怨了一下。花是很漂亮啦,但幹嘛好好的官道不走,走到山裡喂蚊子?
「就是沒貨,爺兒我心情輕鬆,想看看不一樣的風景。」祝和暢說著就下了馬,看了天色,拍拍手道:「阿陽,祝福,就這兒休息一會,喝碗茶,要痾要放小心別讓蛇咬了,今晚天黑前應該可以趕回京城。」
「九爺,別忘了還有一位大姐。」祝福提醒道。
「對喔。」祝和暢望向後頭的馬車,笑道:「耿姑娘,下來走走,天氣熱,可別在車裡悶壞了。」
簾子掀動,一個灰褐色的纖細身影跳下車:她並沒有回應他,而是站在馬車邊,視線搜尋著,很快就尋著了開遍紅花的山坡。
祝和暢很習慣她的淡漠,自顧自地走到山邊,俯身賞花。
花莖高約莫三尺,花瓣細長似菊,蓬蓬地開了一大團,顏色鮮黃,中間摻有幾抹火紅色的細辦,黃紅相間,刺艷艷地扎入視線,整片山坡連綿而去,彷如天地所織就的一張美麗地毯。
有花堪折直須折。他突然想留住這個火熱的顏色。
「紅花有刺,小心。」後頭傳來悅眉的警告聲。
「哦?」他伸到花朵下頭的手陡然停止,微蹲了身子,仔細一瞧,果然花朵綠萼處長了小尖刺,若他硬是摘下,恐怕這會兒手指也跟著花朵的名字一樣紅了。
悅眉不再說話,站在他身邊幾步之遙,低頭默默望著花朵。
「紅花?」祝和暢好奇地問道:「這花幾乎是黃色的,怎麼叫紅花?而且玫瑰、蓮花、牡丹也有紅的,可以統稱為紅花嗎?」
「這花就叫紅花。」悅眉仍是凝視著花朵。「專門用來做紅花餅。」
「紅花餅?好吃嗎?」祝福冒了出來,迫不及待彎了身,湊上鼻子用力嗅聞。「嗯,有股香味,這餅兒一定很好吃。」
祝和暢抓了他的領子,將他提了開去,涼涼地道:「紅花餅是拿來染衣服的,你想吃的話,準備去蹲茅房吧。」
「染衣服?這是大姐最拿手的了。」吃不到餅沒關係,祝福更驚奇地拿指頭扯了扯花瓣,轉頭問道:「大姐,原來我娘過年才拿出來穿的那件紅襖子,就是這種花兒染的?黃花怎麼會變紅的?好神奇啊。」
悅眉點點頭,逕自走進紅花叢裡。
「又不理人了?」祝福也很習慣她的態度了,繼續去玩他的花兒。
祝和暢定定地望向她的背影,手裡隨意扯下幾片花瓣,無聊地揉捻著,很快地,隨著花瓣的爛碎,指問有了濕黏的感覺。
「咦……」主僕倆同時張開五隻紅紅的指頭,原來黃色花瓣揉出來的汁液竟是紅色的。
「洗得掉嗎?啊……」祝福拿乾淨的左手去搓右手的紅指頭,結果雙手都紅了。
「給你開個光。」祝和暢福至心靈,食指伸向祝福的眉心,用力一按,笑瞇瞇地道:「這會兒你成了善財童子了,善哉善哉。」
「嗚哇,九爺你畫花我的臉了啦!」祝福哇哇大叫,不自覺地拿手去抹眉心,抹了兩下,驚覺不對,氣呼呼地鼓起腮幫子,趁著九爺恥笑他,不甘示弱地往九爺臉上一抹,吐個舌頭道:「我給爺兒你點顆痔,你最好再長一撮毛,這樣看起來才像有錢的大爺們。」
「祝福你給我站住!」祝和暢臉上二佩,亦是伸手去擦,待指頭碰到臉頰時,已經來不及收手,忙掏出巾子,一面往臉孔亂抹,一面追了出去,吼道:「爺兒我今天還沒舒展筋骨,你有本事就別讓我追上!」
一大一小兩張花臉就在山坡花叢間追了起來,坐在樹下的阿陽樂得沒事,馮了一口茶,打個呵欠,拿斗笠掩了臉,準備小眠片刻。
悅眉的視線抬起,望向在紅花綠葉問奔跑的灰色和藍色身影。
這三個月相處下來,她常常覺得,這兩人不像主僕,倒像是成天拌嘴打鬧的兄弟。九爺年紀那麼大了,還老愛追著祝福練拳腳,而祝福則是天生的九爺剋星,總能激得那故作沉穩冷淡的表情瞬間變了臉。
察覺嘴角似乎微微向上牽動,她又低下頭,抿緊唇瓣,盯著紅花。
她也惹九爺生過好幾回的氣,那是真的火大,不像祝福這種無關緊要的玩笑:但自從三個月前,他從池塘裡撈回她,要她「以身相許」之後,他就再也不跟她生氣了,而是客客氣氣地待她,甚至這回送貨,她根本不是來幫忙的,而是出來遊山玩水。
她不會騎馬,也不會駕車,於是她分得了半個馬車的空間,另一半則放了一張仔細包裹紮牢的精雕紅木神桌,目的地是一天路程的一位員外家。在出發前,她就瞭解到這趟貨只需兩個夥計一天一夜來回,根本不需九爺親自押送。結果,他們卻是送完貨,又慢慢晃了兩天,這邊逛逛市集,那邊看看古城牆,住客棧,吃山珍,阿陽哥也不時頗有興味地朝她微笑,說他沾了她的光。
九爺帶她出來「散心」?他待她好?他到底想要什麼?她的身體?她的服侍?她的手藝?她的全部?她的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