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了,大人。」
「三年了呀。」項少初低聲喃道:「時間過得還滿快的呢,總覺得好像才一眨眼……」乾笑了兩聲,他又回神過來,笑道:「沒事了,下次謹慎一點就是。去休息吧,今晚不會有事的,不用替我守夜。」他不是不清楚這對忠心耿耿的兄妹總在他入睡後幾乎不合眼地輪流守護他的安全。
「大人也請好好休息。」景禾答應了聲,下一瞬間便消失得不見人影,就像一抹來去無蹤的影子。
除了秧兒之外,從來沒有人知道他身邊有這麼一抹忠心耿耿的影子。不料衛齊嵐一眼就發現了影子的存在。
看來衛齊嵐終究是有那麼一些不平凡的地方,使人摸不清、也看不穿。
原先對他還有幾成把握的,現在可能得再重新估算估算。
懷著這樣的心思,項少初終於緩緩地入睡了。
*** *** ***
相較於另一人的輾轉反側,身在侍郎府的衛齊嵐則睡了長久以來最好的一覺。連日來的奔波與幾年累積下來的疲憊,似乎都在這長長的一眠中得到了休息。
連睡了一天一夜之後,他神清氣爽地醒過來,簡單打點過後,提了劍便到後院舞了一回。
練過劍後,正待去拜訪主人,然而項少初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一旁,身上一貫是黑色的綢衣與毛氅。
已經是三月天了,即使是位於東陵北境的鳳天都已進入春季,積雪早已融了,氣溫不再嚴寒。怎麼他身體如此虛弱,竟還需要披著溫暖的大氅?
仔細一看,項少初的身骨果然有些單薄。
也許還太過單薄了點,他的面頰甚至因為略帶寒意的早風而微微泛紅,嘴唇則略顯蒼白的粉色。
「將軍起得真早。」項少初朝他走了過來。
拭了拭汗,衛齊嵐說:「我睡了一天一夜,不早了。」
「將軍連日奔波才休息一天一夜,我正猶豫著是不是要請人叫醒你呢,沒想到你已經起身了,看來還練了一回劍。」
衛齊嵐的衣衫不知何時半敞開來,隱約露出結實的上身。發覺項少初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他低頭一看,發現衣衫敞開,便順手理了理衣襟。
「你身上有很多傷。」只是一瞥,他便看見了衛齊嵐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
「都是舊傷了。」武將身上,要不負傷,除非邊境無戰事。
只見項少初仍盯著他的上身看,讓衛齊嵐忍不住以為他的衣服又鬆開。因為他看起來似乎很想伸手碰。
沒料到項少初會問:「痛嗎?」
錯愕的衛齊嵐半晌才反應過來。「當然會痛。」
項少初沒料到自己會問,更沒料到會聽見這樣的回答。他忽而笑問:「英雄也會喊痛?」
這是第幾回了?衛齊嵐覺得好像常聽見項少初喊他「英雄」。雖然平時也常有人這樣喊他,可他都不以為意。只是項少初似乎比一般人更常這麼稱呼他。這使他突然想起日前在西北城門時,他曾經說的話,當時他說……
衛齊嵐反轉手腕,收劍入鞘,笑了笑,說:「英雄也是人啊。」
聞言,項少初忽而笑了起來,朝他深深一揖道:「既然將軍已經起身了,那麼請先梳洗更衣,準備入宮面見王上吧。」
「項大人也一道嗎?」直接入宮面聖,還是跟項少初一道,或許會相當引人側目?
似乎明白他在想些什麼,項少初目光挑釁地看著他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容軍師已經來了,正在堂前等著接將軍回府呢。」
聽見這消息,衛齊嵐臉上並不見意外,只是點頭道:「那麼,你我稍後見了?」
「是的,稍後見。」項少初輕聲回應。
與他的會面,已經不再是不可預期的了。
三年多來,他再次深切領悟到「今非昔比」這句話的含意。
原來,項少初不知何時開始,也已經不再是多年前的那個項少初了。
滄海桑田,恐怕也不如人事全非來得更加變幻莫測吧?
*** *** ***
容四郎親自駕了馬車在侍郎府的堂前等候迎接,看見衛齊嵐手腳完好的從內院裡走出來時,心中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將軍,屬下來接您回府了。」鮮少以屬下自居的他,在人前還是得做做樣子。
衛齊嵐早早換上冷漠高傲的面具,冷哼一聲,擺出大將軍應有的架子道:「怎麼沒早點來?都已經是什麼時候了,別忘了我還要入宮面見王上。」
「是屬下來遲,請將軍見諒。」容四郎額上青筋跳動著。「不過昨日屬下來時,聽說將軍還醉著醒不來呢。」
衛齊嵐粗聲道:「說什麼傻話,本將軍千杯不醉,哪裡會醉到醒不來!」
「是是是,屬下失言,堂堂紫衣將軍怎麼可能會醉到連自己睡倒在侍郎府裡都不知道呢。」
「哼!你給我閉嘴!」重重哼了一聲,衛齊嵐坐進了馬車裡。
不一會兒,這輛馬車便駛向王城另一頭的將軍宅邸。
而紫衣將軍醉睡侍郎府一天一夜的事跡也傳遍了整個王城。
正如他們所預期。
*** *** ***
回到宅邸,摒去眾人後,容四郎才問:「情況如何?」
衛齊嵐已經換上武將正式的朝覲袍服,臉上哪裡還有一絲醉意。只見他淡淡笑道:「這回可是遇上對手了。」
容四郎眼睛頓時發亮。「怎麼說?」
慣於掌劍的手輕輕拂過窗邊一朵不畏早霜,盈盈綻放的嬌嫩芙蓉。
「項少初這個人……很有趣。」而且,令人覺得很熟悉。雖然一時間他想不起他是誰,但他總會想起來的,因此他也不急著去追問答案。
有趣?正待追問是哪裡有趣,但在瞧見衛齊嵐臉上的表情後,容四郎不禁凜了一凜。上回看見衛齊嵐臉上這表情,似乎是在狼河戰前,準備領兵廝殺的前夕吧。那是一種獵人準備追逐獵物,用鮮血換取刺激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