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熙、子熙……」
痛苦而壓抑,狂恨與激痛交織。頌蓮王時而輕輕吻著周夜蕭的耳際面頰,像情人間的溫存;時而用力咬噬,像野獸正在撕咬獵物。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讓我這麼恨你!而子熙……可憐的子熙……你又為什麼要那麼恨他……他是那麼好的一個人……你該死!」啃噬!
雨一直下,落在兩人身上。
周夜蕭沒有反抗地被蓮瞳壓在地上,沾了渾身雨水與泥。任由她去鬧,由著她又咬又吻,隨她口中胡亂嚷著子熙的名字。而他,張眼望天,雨絲不斷灑在他身上、打進他眼中,但他似無所覺,眼睛眨也不眨。
由著雨澆、由著蓮瞳折磨,在他左臉左頸左肩上施虐。
沒多久,蓮瞳被醉意征服,沉睡過去。雨卻沒有停,雨水在周夜蕭眼中不斷淌流。
「對不起……」
雨聲浙浙,蓋住了那似有若無的輕喃。
好久以後,依然只有雨聲,將這片沉窒的時空困住。
就在青華害怕又擔心地以為頌蓮王與王君會在雨中這樣待到地老天荒時,他瞧見王君終於起身,那左臉左耳左頸側一整片可怕的青紅交錯,讓青華差點驚叫出來,幸好及時想起自己是在偷看,忙搗住嘴巴。
他看到王君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似乎有點暈頭轉向的樣子,好一陣子才有辦法站直身軀,可能是剛才那一巴掌的力道實在太重,傷著了王君吧?
然後王君低頭看著自己光裸的左肩,那兒不只是一大片青紫,還被狠狠咬出好幾口子,正在流血。但周夜蕭甚至沒有將傷口上的血擦掉,他只是將被扯下到手臂的衣襟拉好,將胸口那朵銀蓮掩住,便再不管其他了。
然後有些吃力地將蓮王背起來,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向不遠處的小草堂。
那個小草堂是平日王君看書的地方,裡頭有張小床。看來是要背王到那邊安睡吧?
青華沒有膽子跑出去幫忙王君一把,雖然心中很想,但他非常相信如果讓王或王君知道了他看見這可怕的一幕的話,自己肯定是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這事不是他能知道的,也不是他該看到的。
青華腿軟地坐在地上,好一會都沒辦法站起來。
雖然他不該也不能知道,但他還是覺得……王君好可憐……
不過他實在沒有能力去為著這份憐憫做些什麼,因為——
頌蓮王真的好可怕啊!
*** *** ***
「子熙……」
小床上的蓮瞳即使沉睡得失去意識,仍是對子熙牽牽唸唸,在輾轉反側時,會把這個已經烙在她血肉中的名字喚出。
她總是這樣。偶爾來到他的房間他的床,抱著他,嘴裡喚著子熙。看著他時,是在想念另一個人。
從很久很久以前,周夜蕭就不再為這樣的事而感到心痛了。
他的人生常常在不解、不平、不安與不得不的放棄中循環打轉。他不得不習慣,不得不接受自己的一生就是這樣了。
被比較、被憐憫、被無視、被愛屋及烏……
什麼也還沒做,就被評為差的;全力做出成果,不會有掌聲;甚至連皮相上的美麗,也都只是別人的影子。
他的一生,就是這樣了,就只能這樣了……
這個女人,他曾經愛過,或,以為自己愛過,可後來也沒法證明自己是不是愛著。曾經那麼痛的心,在熬過那必然的歷程後,一切無所謂了之後,也覺得所謂的生不如死、愛不欲生等等的,也不過如此。
沒有愛,死不了人;不被愛,也死不了。得到這個權傾天下的女人,他沒有比較高興;被這個女人恨,既不覺快意,也不覺得心碎。
他的人生,就是一連串的錯與無止境的空洞。
無數次,腦中有個聲音在叫囂,說著這不是他該過的生活、這不是他應該走的人生!然而,那又怎麼樣呢?
又怎麼樣呢?他已經無所謂了。
既然從出生那天就是個錯,也就沒有所謂的正確了。
靜默地將蓮瞳打理乾淨、蓋好被子。沒多看那張英氣出色的臉一眼,轉身走出小草堂。
雨還在下,一直一直的下,這個雨季,每天都會飄雨,常常一下就是整天。
肩上的血還在泌泌淌流,將珍珠灰的衣服染成心驚的紅。他目光從雨絲上轉向自己的肩膀,抬手輕沾了點血絲在手指上看著。
淡淡自語道:
「真奇怪,竟不覺得痛。」
說完,笑了。
又自語著:
「當然不會痛,我是影子,怎麼會痛?也許,血都流完了,還會發現自己仍然活著呢。我是影子,我不會死。」
影子不會死,只會消失。無聲無息地消失……
身子半靠著廊柱,猜想著是自己的血會先流完,還是天上的雨會先下完。
不久,一聲帶著驚慌的低喚打他身後傳來——
「王、王君……」
周夜蕭半轉過頭,看到青華直直盯著他胸口那片血漬看,整個人似乎快要昏倒過去了。
看到血就暈眩,這才是正常盛蓮男人該有的表現。
男人弱小,看到蟲子會大叫、看到血漬會暈眩會嘔吐。天生怕著所有事,把這片天留給女人去頂,男人只要柔弱可人就好了。
周夜蕭望著青華好一會,對青華這樣典型的反應,忽然覺得有點羨慕。他從不曾這樣過,也許是他的感覺太淡,所以並沒辦法有這樣正常的反應。
他不怕血,也不怕流血。就算今天遭遇了生平第一次被女人施虐,也沒有羞憤得去尋死覓活或哭天搶地。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也許身為影子的人,就是這樣不同於所有人吧。
「有什麼事?」周夜蕭淡淡問。
「請……請、請王君讓屬下為您更衣吧。」青華結結巴巴地說著,並舉了舉手上托著的一盤衣物。
其實他最先想問的是要不要請醫生來給王君包紮傷口?可是在王君這樣漠然的表情下,他就是沒膽問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