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來以為所謂花魁,不過是長得漂亮點的鴇兒。就算是「醉臥美人膝」的第一花魁,了不起也就是長得再漂亮一些吧?哪知實際見到柳煙,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看她舉手投足間優雅迷人,說她出身風塵,誰會相信?
她的笑容自信又可人,雖然在見面前就訂足了規矩,似乎自大妄為,但現在當面一看,只會讓人覺得這些規矩訂得好,如果讓其他姑娘與柳煙同桌而坐,那些姑娘恐怕全都相形失色了。
再說,她看起來就像個出身良好的千金小姐,讓那些庸脂俗粉踏進她的地盤,著實是輕侮了柳煙。
知道客人已經到達,柳煙停下演奏,風情萬種地起身向兩位生客問安。
「柳煙向兩位大爺問好。」她款款福了福,然後才抬頭看向來客。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臉呆樣的王大富,柳煙實在很想叫婢女遞條巾子給他,以免隨時會有口水流下,污了心愛的院落。
她的視線越過那個流口水的呆瓜,見到一名偉岸男子,第一眼看過去,柳煙驚住了。
雖然多年的青樓生涯,讓柳煙早已習慣看淡一切,但這一回,她卻掩不住內心澎湃洶湧的情緒反應。
幸而柳煙早早練就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這才沒有在客人面前失禮。
「兩位大爺是第一次與柳煙見面吧?可否請教兩位貴姓?」柳煙巧笑倩兮,引領兩人入座,卻又忍不住偷偷多瞧了那偉岸男子一眼。
「我叫王大富,這位是連城連大爺。」王大富連忙介紹,務必要讓柳煙知道哪位才是她該下功夫的對象。
先前他已經讓管家先來疏通過了,現在就等著看柳煙值不值他砸下大筆銀子。
「連大爺與王大爺是嗎?」柳煙還是笑瞇瞇的,但視線始終盯著連城瞧。
柳煙並不是被連城的殘疾嚇著,因為她看著連城的模樣與其他人無異,但她無法不盯著他瞧的原因,則是這個男人……給了她一種「大海」的感覺。
並不是說他一身海腥味,而是那張臉,那張滿佈傷疤、幾乎教人不忍卒睹的臉龐,給了柳煙一種奇異的熟悉感。
他的傷佈滿左臉,一道一道就像海崖邊上,因多年久經海浪拍打而形成嚴峻險惡的模樣,每一道傷痕都不同,就像沒有任何一座海崖會長得一樣。
他讓她想起了幾個月前的海上奇遇,也許是如此,她才覺得他份外親切吧。
他的臉讓她想到海崖,而他的眼則讓她想到海洋。
有時,天黑風大,海浪拍上岸的模樣彷彿要將整片海都拍上來似的。黑潮洶湧難測,遍目所及淨是一片黑暗,深不見底,也無從測量。
他的眼就是這樣。
沒什麼感情,也反映不出任何東西,一如難測的黑暗洋流。
無情的人本該教人害怕,像她們這種倚門賣笑的女子,所倚靠的正是客人的恩情,而無情的人也不會有回門的意願,只能做一次生意,對青樓一點幫助也無。
所以一般的鴇兒不會對這種客人多費心,因為不管再怎麼費心,客人都不會再回頭,只是無端浪費自己的心力罷了。
柳煙自然也很清楚這一套,虛應了事也屬家常便飯,但這回不同。罕見地,她想要多跟這個客人聊聊,而非僅僅是把酒水往客人的肚子裡灌。
因為除了他讓她想到大海之外,他還給了她一種熟悉感。
不過……
柳煙立刻在心底搖頭。不可能是那個人的!
如果是那個人的話,怎麼可能大剌剌面對她呢?
在相處的那一個多月裡,他總是戴著面具,不分日夜,柳煙永遠只能面對那張沒有表情的面具。她無法相信過了幾個月之後,他會這麼大大方方的露臉。
猶記得小湄當初對她的嘲弄,小湄堅信著,當她看到老大的真面目,一定會被嚇壞的。柳煙也曾懷疑過,說不定是因為老大相貌奇醜無比,抑或著是臉上帶傷,所以才不願意以真面目示人。
但眼前這位連城連大爺就完全不一樣了。
的確,他臉上的傷痕教人不忍卒睹,但他壓根兒不怕人看,與老大簡直是天壤之別。雖然兩人都生得高大,伹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證據,可以進一步證明這般極端的兩人有何關係。
再說,連城是高麗國的富商,怎麼想也不可能跟總在海上漂蕩的老大有關吧?!
柳煙要自己別太多心。自從回到「醉臥美人膝」後,她總是這樣,一看到稍微高大點的男人就忍不住多瞧兩眼,活像是恨不得老大再出現把她擄走似的。
王大富坐在一旁,緊張兮兮地看著兩人的互動,只見美人始終巧笑倩兮,絕美的容顏、溫婉的笑語是所有男人夢寐以求的。
但看看受到美人慇勤招待的連城,卻始終緊抿雙唇、不發一語,顯然完全不為所動。見狀,王大富急得冷汗直流,頻頻朝柳煙使眼色、打暗號,希望她立刻施展渾身解數,將連城迷得昏頭轉向。
發現王大富一張肥油臉淨往這兒靠,柳煙差點忍不住笑出聲。
雖然她也瞭解男人帶著商場上的夥伴進紅袖招有何目的,但她實在不願意這麼簡單就順了他的心——畢竟全京城敢把她柳煙當成可以隨便以金錢僱傭的,大概也只有眼前這個胖子了。
多少王公貴族、達官顯胄砸下千金只求她一笑,見了她乖得跟什麼似的,別說是指揮她做事了,就算想逼她笑一笑,也沒那個膽。
不過他帶來的這個客人也真是奇怪,按理說貴客遠道而來,對於京城裡的各項新鮮玩意兒都該興致勃勃,就算不是來玩的,也不至於這麼冷漠吧?
連城異常冷淡的反應,反倒是激起了柳煙的好勝心。
畢竟她可是名響京城的第一花魁,怎麼可以讓特地來見她的男人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呢?
「連大爺,聽說您是打北邊來的,這回怎會來咱們這兒呢?」
柳煙笑瞇瞇地敬了一杯酒,雖然她相信這男人不會這麼簡單被迷湯灌倒,但試一試也無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