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係。」世泱搖頭,事情過去很久了,悲傷情緒不再。
伸手調整她耳邊紅花,他只注意到鮮花美人相得益彰,卻沒發現自己的動作已稱得上親暱。
「你父親呢?」紀亞問。
「他在我大學畢業那年去世,出殯當天,學校的校長、老師、學生全來了,我和幾個學生談過,在他們眼中,我父親是個值得敬佩的人物,在父親正式離開我們那天,我重新認識父親。」不勝唏噓呵,倘若時光流轉,他希望重頭來過,認識父親除嚴肅之外,令人欽敬的一面。
紀亞聽完,自己接道:「我爸爸很愛媽媽,他常說我有雙和媽媽一模一樣的眼睛,他說我遺傳媽媽的聰明,只是媽媽失栽培,才會嫁給他這個鄉下農夫。現在我才知道,我哪裡能遺傳到媽媽的聰明,我又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垂眉,她一點都不想知道這個訊息。
握握她的手,他說:「他是在鼓勵你,想好好栽培你?」
「對,國小時期,爸爸就替我請了家教,鄉下地方找不到好老師,爸爸找來同村裡很會唸書的姊姊教我注音符號,厲害吧!季末,收了米、送到農會換到錢,爸爸就帶我走一趟農會,要我自己把錢存進去,他說,那是要讓我念大學的錢,他希望我將來念美國阿佛。小時候不懂,阿彌陀佛怎麼跑到美國辦學校,後來才曉得,他要供我念的是哈佛。」曾經,她羨慕父母的感情,盼望自己擁有同樣的婚姻。
「你念了?」
「爸爸得到肝癌,過世前把土地賣給叔叔伯伯,然後把錢存進農會交給我,他要我盡全力讀書,將來光耀門楣。
十六歲時,我離開家鄉進入北一女,後來考上台大念企業管理,哈佛很貴,聽說每年學費至少要一百萬元以上。我計畫過,工作幾年存夠錢,再到哈佛念研究所,但現在……」語頓,現在的她不能朝這方面做規畫。
「還想念?」他很樂意資助。
「不想!等我進天堂,見到父母親,再對他們負荊請罪吧!」
「希望你能給出漂亮解釋。」
「放心,天下父母親都會對兒女妥協,哪個小孩子剛出生時,爸媽不是希望他成為偉人或總統?等孩子上了國小,父母覺得當銀行家、音樂家不壞;念國中之後,心想孩子要是能當上老師、護士、電腦工程師就行了;大學畢業後,孩子找不到工作,父母還不是一樣展開雙臂,笑咪咪對孩子說:『乖孩子,家是你永遠的避風港。』」
紀亞的話惹出他一陣笑,沒錯,所有父母都在作夢和夢碎間學習成長。
「我只要殷殷在我替她搭起的城堡中,當個溫室公主就行了。這樣的夢,總不會破碎了吧!」瞧,他多不替孩子預設目標。
「殷殷慢慢長大,她會發覺外面的世界雖然需要冒險,但卻有趣得很。你希望她快樂,卻難保不會有個男人來傷她的心。你的夢早晚要碎的,放孩子自由吧,承認他們是不同於你的個體,給他們天空,別想用自己的希冀綁住他們的羽翼。」她做出總結。
「你真殘忍。」他斜眉看人。
「生命本來就是一連串殘忍的過程。」揚眉,欺負他,她得意。
「我覺得你不該念企管,應該念宗教,你善於同人說教。」
「我說動你了?你願意讓殷殷學習獨立,不依賴你給她的財富?你願意教導她解決問題,不伸手為她推開問題?你願意培養她勇氣,讓她即使失去你,仍然活得精采?」
「你在給我出難題?」不爽,他折下十幾朵小花,全數插進她的秀髮。
她由著他去玩,不撥開。
「再難,你都必須學會解題。每個人都是從當了父母之後,才學習如何當父母親。」
「你要留下來幫助我學習如何當父親?」
一句話,打斷紀亞的理直氣壯,她有什麼能力幫忙?最需要幫忙的人是她自己!別開眼,她尷尬起身,奔往家教和殷殷的方向,迴避他的提議。
世泱凝視紀亞遠去背影,淡淡的甜暈染心田。
三天,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不滿一百個小時,說過的話卻比他對任何一個人講得都多,他不明白這種情緒,因它來得太莫名。
不過,他喜歡這種感覺,喜歡她是一家人。
*** *** ***
「小兔子,像不像?」紀亞問。
「像,太陽花呢?像不像?」殷殷把麵團花挪到兔子身旁。
「像,我們做一大堆太陽花好不好?」
「把太陽花吃下去,我們肚子裡就有很多顆太陽。」
「太陽在我們肚子裡燒啊燒、燒啊燒,好熱哦!」紀亞順著殷殷的想像力延伸。
「好熱好熱,熱到肚子爆開了,砰!」殷殷抓起麵團往上丟,瞬間,麵粉撒得她們滿頭白雪。
看著對方的狼狽,她們大笑。
「別怕,媽媽拿針線來縫肚皮。」紀亞用麵團揉出一根針,湊到殷殷肚子前,撩起她的衣服。
「不要、不要,好癢……」殷殷尖叫,把手中的麵粉四處拋。
下一秒,廚師廚娘加入戰爭,廚房裡,大夥兒玩得好起勁,笑聲、叫聲,熱鬧非常。
紀亞的存在,驅散了城堡裡的沉悶寂寥,偶爾,笑容爬上人們臉上,朝氣活力慢慢滋長。
「你們在做什麼?」世泱開完視訊會議,走進廚房,皺眉,不到十二月,家裡居然堆起雪人!
「我們在做餅乾,太陽花的哦!廚師伯伯說,烤起來會比外面賣的味道更好,我們拿去市場賣,好不好?」殷殷捧起僅存的太陽花說。
世泱走近,替紀亞抓起發尾的小麵團。
「爸,裡面有加小桂花,很香哦!」她把餅乾湊到世泱鼻尖,餅乾未烤好,殷殷先學會推銷,這女孩,將來肯定是做生意的料。
「桂花誰種的?」紀亞趁機教育。
「園丁叔叔種的。」
「麵團誰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