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亞鬆開殷殷,低頭尋找毛毛蟲蹤影。「找到了,哇!是柑橘鳳蝶的寶寶耶!我們來養它好不好?」
「媽……」殷殷猶豫。
「怎麼了?你害怕?」她把毛毛蟲攀附的檸檬葉,連同枝條一塊兒折下。
「媽,你不是很討厭毛毛蟲?」她不理解母親的大轉變。
「為什麼討厭?它很可愛呀,來,我表演給你看。」說著,紀亞從草地上拾起一根小樹枝,刺刺毛毛蟲頸後,瞬地,毛毛蟲吐出一根紅色的肉棒。「殷殷,快聞一下。」
殷殷表情嫌惡,卻為了巴結紀亞照做了,下一秒,她彈開,捏著鼻子說:「好臭、好臭。」
「說對啦,這是它的武器,當敵人來時,它就用這個把敵人薰跑,是不是很好玩?」望著殷殷,兩人同時笑開。
「媽媽……」抓抓頭髮,殷殷遲疑。
「怎樣?」
歪歪頭,她想半天,才擠出這句話:「媽媽變勇敢了。」
「怎麼說?」
「你以前很怕毛毛蟲。」
「因為我長大了呀!」她的答案給的很搪塞,但五歲的小孩不會跟她計較。「殷殷,有沒有飼養箱還是盒子?」
「真要養它?」
「你不想嗎?」說著,她又把毛毛蟲在殷殷面前晃兩下。「它長大,會變成很漂亮的柑橘鳳蝶哦!」
「那……我進去找管家媽媽要盒子。」
「好,我再找找有沒有其他的毛毛蟲。」她們分工合作。
紀亞沒注意,她們的一舉一動全落進世泱眼裡,他在不遠處的樹下作畫,在聽見殷殷的尖叫聲時放下畫筆跑過來,然後她們的對話,一句句全傳進他耳裡。
殷殷跑進主屋時,他從樹後走出來,撿起殷殷掉在地上的照片。
「你不是宋巧菱?」他說。
相處多年,他清楚巧菱對昆蟲有多敏感厭惡,昆蟲、動物是促使她歇斯底里的重大原因。他相信人會演戲,但不信人會掩飾本能,所以,她對毛毛蟲的表現讓他懷疑起她的身份。
聳聳肩,她回答:「我從來沒說自己是,我叫作余紀亞,早上,我已經自我介紹過。」
世泱低頭看照片,再抬眉對照她的容顏。
紀亞搶在前頭說:「她不是我,我笑不出這樣的萬種風情。」
「我同意。」世泱答。這是在觀察她近十個小時後的結論。
她們的確不太像,多數時候她正經八百,而巧菱的舉手投足間總漫著一股嬌媚風流,她擅長溝通、假設、解釋,而巧菱溫柔安靜,面對他時小心翼翼。
「我本來以為是你惡作劇,你要求所有人陪你演戲,我以為你想創造一個『楚門的世界』,觀察人類在掉進完全不同環境時的反應。」她笑笑。
「然後?」世泱手橫胸,專心聽她。
當他不再認定她是賊,她的眼光、她的舉止、她的說話語態,統統不像賊了。人的主觀意識很可怕,一個觀念轉變,他改變對她所有看法。
「午飯後,我收到一封信,是給宋巧菱的,但我拆了。」說到這裡,她歎氣。突然出現的親人對她而言,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然後?」他冷淡口氣中加了幾分溫度。
「然後我知道事情始末,包括我為什麼出現在此、為什麼所有人會對我錯認……」很扯、很戲劇、很不真實,卻真實發生。
「信呢?」
大大手掌伸到她面前,紀亞看見他有一條很長很長的生命線,和一道弧度優雅的婚姻線,這種男人沒道理失去婚姻。
她從口袋裡把信掏出,連同前一封,交到世泱手中。
展信,他看得很仔細,半句不遺漏,紀亞的恍然大悟同樣地出現在他臉龐,他們一起掉進愛麗絲夢遊仙境中。
抬眼,他問:「你可以再自我介紹一次?」
就這樣,他接受這種荒誕故事?很顯然,他適應意外的能力不壞。
「我叫余紀亞,今年二十八歲,老家在台南玉井,我們家有很大的芒果園、文旦園和水稻田。我是典型的鄉下小孩,所以毛毛蟲嚇不倒我,更正確的說法是——它們是我的童時玩伴。」她揚揚枝椏。
「不是所有鄉下小孩都喜歡昆蟲。」宋巧菱就對它們痛恨無比。
「或許吧,高中時期,我離家北上求學,畢業後我進入廣告公司工作,我的工作能力不錯,去年被升為企畫經理。」
「年紀輕輕就升到經理職位,你的前途看好,為什麼要辭職?為了尋找失散多年的姊妹?」這原因太薄弱。
「辭職原因嘛……我想我們的交情太淺,不需要談得太深入。如果你還是不相信我叫余紀亞的話,我有駕照、身份證、健保卡和存款簿,來證明我的身份。」
「我相信你不是宋巧菱。」不需要駕照身份證,他信了她,再不懷疑。
「然後呢?」輪到紀亞來問「然後」了。
「然後什麼?」他不懂她的疑問。
「在我……我姊姊離開之後……」說到姊姊兩字,她很難習慣自然。「殷殷的情況真的很壞?」
「比信上寫得更壞。」
「怎麼說?」
「殷殷天天哭鬧,夜裡常驚醒,偶爾還會夢遊,我帶她看過很多醫生,才慢慢改善情形,但她還是經常吵著找媽媽。最後沒辦法,我只好每天帶她到火車站等候。我實在不懂,宋巧菱這樣對待她,為什麼她非要母親不可?」難道母女天性,真是任何人都離間不了的感情?
「然後?」紀亞又問。
「什麼然後?」
「你還是想趕我離開?」
這是個大問題,如果她會對殷殷造成傷害,他一定趕她離開,只是……她的表現不像傷害,反而是安慰,安慰殷殷對母愛的殷切。
「你想離開嗎?」他不回答反問。
「留在這裡,不是我的原訂計畫。」
挪挪身子,這回他主動用高大身量,替她擋去刺目陽光。「你的計畫是什麼?」
「我本打算來這裡做客幾天,見過姊姊就回鄉下老家……」
「回老家長住?」
「不,待一兩個星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