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的路德知道亞瑟前來,清醒了幾天,交代了亞瑟一些事情,即撒手人寰。
之後忙著準備喪禮的蘇一直沒有什麼時間再看父親一眼,直至今日,辦完追思會,大家都在宴客廳用餐時,蘇才得空。
不過幾天時間,蘇幾乎認不得父親的模樣了……她推推鼻樑上的眼鏡,伸指碰觸父親的嘴角。
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父親該是笑口常開的,他就連睡著也是帶著微微的笑容。她記憶中的父親一直是這樣的。
父親不該是冰冷的,應該是熱熱的呀……蘇盯著父親,滿肚子的疑惑,期望父親能像以前一樣一一回答,但是她等了好久,都不見父親睜開眼睛為她解惑。
很久不見的母親說父親死去了。
她知道什麼叫做死亡,但是父親跟死亡怎麼扯得上關係呢?他不是生病了嗎?就像玩具會壞掉一樣,只要修好就好了?為什麼生病會死掉?死掉就修不好了嗎?
蘇的視線落至攀在棺緣的手上,望見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啊,問亞瑟一定會知道吧?
她一愣。亞瑟在台灣啊……她還沒有完成與他的約定,怎麼能見他呢?
可是……她想見亞瑟,亞瑟一定會把事情解釋得很好的……
「蘇?」亞瑟的聲音在她身後傳來,如此的接近,近到蘇以為亞瑟人就在紐約。
不,不可能的,亞瑟在台灣啊,他在台灣等著她去找他的……她一定是產生了幻覺,這樣不好,這樣是不對的……
直到手腕傳來溫熱的觸感,她肩一抖,慌亂的心緒才落定,她的視線順著握著自己的手往上,迎上亞瑟盈滿關懷的藍眸。
「亞瑟?」蘇錯亂的時間順序因亞瑟的出現開始整合,「你怎麼來了?」
「我九月十五日就來了。」亞瑟抬手以指關節輕碰蘇,蘇沒有躲開,她還記得他的碰觸帶來的熱度。
「那是……一個月了?」蘇瞇起眼,不明所以。「我不知道你來了……」
她沒有亞瑟前來的記憶啊……一個月前,父親的情況好好壞壞,有時候覺得他好了,但下一秒他又轉壞了,弄得她的心思也跟著起起伏伏。
「我知道。」亞瑟微笑,摸摸她的頭。
她望著他,手離開了棺木邊緣,改環住亞瑟的胸膛,捉住他背上的衣服。
「亞瑟,歡迎你來……你好嗎?」聽著亞瑟的心跳,不知道為什麼,她眼眶熱熱的、鼻子好像被什麼塞住,聲音也怪怪的。
「我很好。」亞瑟也環抱住她。「你呢?」
「我也很好。」蘇笑了。這樣才對呀,她還是很有規律的。亞瑟的問話她會回答,不像先前那些自稱喪葬業者的人問的問題她一個也不懂,幸好有莫莉,還有……亞瑟……
啊,亞瑟真的一個月前就在了!蘇此時才撿拾起遺落的記憶片段,將之重組。
亞瑟來了,她好開心……啊!
「對不起,我還沒辦法履行約定。」蘇趕忙道歉,抬頭看亞瑟,卻發現亞瑟那雙總是漾著笑意的藍眸被一種黑色的情緒包裹,她心一痛,手指爬上亞瑟的臉頰,輕觸他的眼睫,「亞瑟?你哪裡痛?」
亞瑟握住蘇的手,蘇霎時感到一股暖流貫進她冰冷的指尖。
「沒有。」亞瑟眼裡的黑色情緒仍然沒有褪去,他低頭親吻她的額頭,她肩縮了下,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為什麼你看起來像是受傷了呢?」
「是啊,我受傷了。」
「啊?哪裡?」蘇一驚,連忙對亞瑟上下其手,「有受傷要趕快修好,這樣才能健康……在哪裡呢?我怎麼都沒看到流血?亞瑟,你哪裡痛?我們去找醫生,他一定可以替你修好的……」
「蘇,看著我。」亞瑟拍拍蘇的背,抬起她的下巴,望著她的眼。
「什麼事?」蘇還想著要找亞瑟受傷的地方。
「我受的傷外表看不出來。」亞瑟捧著她的臉,微笑道。
「那怎麼辦?在哪裡?」
「在心裡。沒有法子治的。」亞瑟空出一隻手覆上左胸,「在這裡,心受傷了。」
r。心受傷了……」蘇垂眸望著亞瑟的心口,偏首重複他的話,抬起右手撫上他的左手,然後,摀住自己的心。「我這裡也好痛……那我的心也受傷了嗎?」
「嗯。」亞瑟哽著聲音輕應,「心受傷了就叫傷心。」
「傷心?」蘇重覆著亞瑟說的話,「心受傷了就叫傷心……傷心……」淚,就這麼隨著她的呢喃墜落,她一邊哭一邊捉著自己的心口。「我不要這樣……好難過啊……」
「蘇……」亞瑟抱住蘇,大手撫著她的背。「哭吧!我在你身邊……」
「媽咪說爹地不會再回來了……爹地真的不會再回來了嗎?」
「對,他不會再回來了……」
「為什麼?爹地為什麼不回來了?」蘇邊說邊哭。
如果這是傷心,那她真的不想要了,她想要父親回來啊!明明醫生都為父親修理了,為什麼還會壞掉,還會死去?這樣……好傷心啊!
亞瑟沒有回答,一逕抱著蘇,任蘇哭濕他的衣襟,任她傾洩她其實並不明白的悲傷……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午後下了一場小雨,在牧師的主持下,路德下了葬,他生前的同事好友以及教過的學生們,一一獻上花朵。
蘇機械化地在亞瑟的扶持下將手中握得死緊的花擲入墓穴,看著工人將墓穴填平,她起了一陣寒顫,更加偎進亞瑟懷裡。她仍然不懂死亡是什麼,也許要等到她接近死亡時,她才會知道。但是她開始懂得傷心是什麼了……
她現在確定她不喜歡傷心,她希望自己永遠都不要傷心。為什麼人要有傷心呢?人的心為什麼會受傷呢?她不能理解。她知道有人天生心臟就有問題,但那是身體上的病痛,亞瑟說的傷心不像是身體的痛,而是……而是……
「蘇?」亞瑟輕軟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