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可以繼續做朋友。
她咀嚼著他溫柔的言語,心頭迭著茫然。
她奇怪自己眼前為何翳著一簾霧,這不是她的希望嗎?跟他當永遠的好朋友,一輩子的知音,不是她最大的期盼嗎?
為何,她會覺得……有些失落?
「抱歉,我好像說太多了。」他驀地深吸一口氣。「我送妳回家吧。」
她沒有拒絕,心神還走在某條懸在深淵間的鋼索上。
她坐上他的車,在他護送下回到公寓門口,下車後,他跟她道別,她陡地一陣恐慌,莫名地想留住他。
「學長,你要不要上來坐坐?我泡一杯熱飲給你。」
「很晚了,妳早點休息,好好睡一覺。」他拒絕她的提議,溫聲叮嚀過後,朝她擺擺手。
她只好上樓。
回到家,葉茵茵扭開客廳一盞立燈,投射一室昏蒙的光影,她站在光圈中央,悵惘、焦躁、倉皇,說不出的情緒層層交繞,像毛線,捆綁她、糾纏她,將她團團困住。
錯了。
有某道聲音在她腦海裡劈過。
但,是什麼錯了?她想錯了什麼,錯過了什麼?她必須知道,必須找出來——
她忽地發了狂地開始翻箱倒櫃,找出一迭相本,急促地翻閱著,終於,她找到了,她和他相識的第一張照片。
那是在合歡山上的大合照,她被一群社團同學圍繞著,聖修站在她身後,雙手在她頭上調皮地比出一對角,而他……他站在最角落,嘴角噙著玩世不恭的笑,他身旁有個女同學朝他投去仰慕的目光,他的視線卻膠著在另一邊。
他的視線……在她身上!
察覺這一點後,葉茵茵大驚,繼續翻動相本,一頁,又一頁,接著無助地發現,這幾年來,她人生的每一頁,都有他。
她大學畢業典禮那天,聖修送她鮮花和髮飾,他送的,卻是一本日曆手冊,他說她長大了,不能再像從前一樣迷糊,要好好規劃自己的生活。
中秋節,他們一群朋友烤肉玩,她忙著替聖修張羅吃食,他卻要她自己多吃點,硬把一串肉塞進她嘴裡。
「聖翊」剛成立的時候,只是一間窩在巷角的殘破小公司,她熱心地幫忙打掃,不小心沾了滿臉灰,他笑著把她的糗樣拍下來,她嗔著拿掃把假意要追打他,他順手奪了,反而替她掃起地來。
聖修生日,她在廚房烤蛋糕烹調食物,他賴在桌邊偷吃她剛端上的每一盤料理,讚不絕口。
她生日,他瞞著聖修送她一套美術設計的書,每一本都是精裝彩色印刷,她愛不釋手。
那他的生日呢?她慌張地翻相本,想知道自己為他做了什麼。
她什麼也沒做,只是送他幾張他喜歡的音樂CD,煎了一盤日式蛋卷,他就感動地笑容燦爛,頻頻聲稱哪個男人娶了她這輩子福氣享不完。
他真傻。回想起他曾說過的話,葉茵茵難受得眼眶泛紅。只是那麼簡單的小事就能讓他高興成那樣。
真是傻透了!
她顫顫地抬手,抹去眼角的淚珠,繼續看照片,讓一張張寫真喚醒過去沉睡在腦海裡的記憶。
其實他一直都在,不論是她最快樂的時候,或最傷心的時候,他一直都在。
他一直都在,就像這一幕幕與他之間的回憶,也存在著,只是她以前心眼蒙蔽了,看不見。
她不敢想,有多少次她在無意之間傷了他,有多少次,當她甜蜜地談論自己和聖修的一切時,刺痛著他的心。
有多少次,她在他身上烙下傷痕,卻還無知地笑著。
有多少次……
「學長!」她倏地彈跳起身,腦子暈暈然,彷彿要炸開。
她不敢想,不能再想,她必須——對,她要去找他!
一念及此,葉茵茵立即付諸行動,拿起皮包,衝出家門,下了樓,一打開大門,映入她眼底的景象,震撼了她。
他還在那裡!
在路燈下,靠在車邊,仰著頭,看著她陽台的方向,默默沉思著什麼。
月光,無情地剪裁著他的身影,孤單單的一片,貼在夜色裡。
葉茵茵手執著門把,身軀頓時一波波地顫慄著,如浪翻湧。
他,竟還在樓下等著。
他是否還渴望著,還期盼著,只是不敢僭越,怕傷了她,怕毀壞了兩人之間的情誼。
他小心翼翼地壓抑著情感,呵護著她,卻傷了自己。
她知道,他正對自己做心理建設,過了今夜,他永遠不會再對她提起上回那樣的請求,他會理智地守住那愛情與友誼之間微妙的分際,不再越位。
她不會再聽見他的表白,不會再感受到他溫柔又激情的擁吻,她……她會擁有一個最棒的學長和知己,卻永遠失去他某個部分。
她感到心痛,好痛好痛,像火在燒,刀在剜,每一滴血,都是懊悔。
她掏出手機,按下其實一直排在第一位的電話。
鈴聲,響破了寂靜的黑夜,他慌忙找出手機,接起。
她聽見他焦慮的嗓音。「茵茵,怎麼了?妳沒事吧?」
他為她著急,他一定以為,她又陷在黑暗裡一個人偷偷哭泣了。
「我很好。」她強忍著幾乎逃竄出口的嗚咽。「學長,我……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他小心翼翼地問。
「你之前的Offer,還算數嗎?」
「什麼Offer?」
「關於你請我……做你女朋友的Offer。」
他震住,她能看見他的手在發抖,俊容瞬間變色,然而,那慘白的唇,卻淡淡地吐出玩笑似的言語。
「那個嘛,已經過了有效期限嘍。」
她靜默。
「我是說,茵茵,妳別介意。」他誤解了她的沉默,急著解釋。「我那天說的只是開玩笑,妳就當我隨便說說,千萬別放在心上!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
「學長,你在哪裡?」
「我?」她突如其來的問話令他一愣,下由得再度抬頭,望向她的陽台。「我剛到家。」
「你準備要睡了嗎?」她輕輕地問,輕輕地移動蓮步,走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