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我說,維邦。」湛蓉芳善解地拍拍丈夫肩頭,軟語柔勸,「男人的世界在外頭,家裡面的,就交給女人來做吧。」還有,你已經趕跑了我一個寶貝兒子,很夠了。」
「蓉芳,你不知道這小子有多麼難纏……」
「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更要去試,對不對?快點去上班吧。」
好不容易才勸走丈夫,湛蓉芳卻不急著叫下樹上的小男孩,只是叫僕人在樹下搭起了餐桌椅,再讓廚子備了兩份早餐過來。
天氣好,食物香,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慢慢吃,細細嚼,別辜負了美食佳餚。
就在湛蓉芳慢條斯理地吃了十多分鐘的早餐,也聽了自樹上傳來的不知第幾記腹鳴響聲後,她才終於看見個小黑點,倏溜溜地由樹幹上滑下,上了她的桌來。
「上」字說得好,因為小男孩是大刺刺地爬到桌子上,盤腿坐下。
然後他以因爬樹而弄得髒污的小手,從餐盤中快速捉起一條熱狗、一塊牛角麵包,雙手並用地一次全塞進嘴裡。
雖然小傢伙的餐桌禮儀亟須改進,但那並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所以湛蓉芳只是單手托頤,縱容地看著那孩子餓死鬼般的吃相。
終於吃飽了,小男孩滿足地伸手拍拍肚皮,跟著一雙腿也在桌上伸直。
拾高眉眼,他終於開始對食物以外的東西產生了好奇。
他將眼神投往靜坐在桌前,雖然有些上了年紀,面目卻依舊姣好端雅的中年女子身上。
「你們到底為什麼……要捉我來這裡?」
就在他被挑中了的那個晚上,幾個年長的院童「好心」地過來跟他說,說人家會選上他肯定有問題,否則那麼多乾淨的院童何以不要,只獨獨要他?
有問題!一定有問題!
「你要小心哪!那家人搞不好喜歡吃小孩,尤其是細皮嫩肉的小男孩。也有另一種可能,就是他只是在人前裝闊,方便他拐小孩回家去,切斷他們的腳筋,扔到西門町去行乞,好幫他賺大錢。」
即便范繼書也知道說出這話的傢伙,本身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他畢竟年紀太小,三言兩語就受到了煽動。
所以他才會在胡思亂想了兩天後,在院長一離開范家,他必須和范維邦單獨相處時,深怕被這凶神惡煞的男人給逮住,便急急忙忙爬上樹躲起來。
「不是捉……」湛蓉芳糾正他,「是請……」她眸光溫柔的看著他,「我們想要一個兒子。」
「為什麼是我?」
前兩天被打傷的淤血腫塊還掛在小臉上,兩隻小手也還油膩膩的,他真心地感覺到困惑了。
「我相信我丈夫的眼光,他說了該是你就是你,所以你一定有其他小朋友沒有的優點。」
「我很會吃的。」他老氣橫秋的提醒她,免得對方事後後悔。
「幸好我們家還不小……」湛蓉芳強忍著笑,「我想,我們應該還養得起你。」
「我很凶,也很會打人,如果你們打我,我一定會打回去的。」
弱肉強食,是他這些年在育幼院裡學到最多的教訓。
「打人不好……」
湛蓉芳伸出手,不捨地輕撫小男孩頭頂,心疼地想著,究竟是什麼樣的衝擊與傷害,才會讓他變成眼前這樣一個帶刺的小東西?
「不過你別急,這個壞習慣我會慢慢幫你改掉,我不會打你,也不會允許別人打你,因為我是真心想要當你的……」她的雙眸閃爍著溫柔堅定的光芒。「好媽媽。」
眼前小男孩讓她想起了逸書小時候。
那個她懷胎十月生下來,教育了二十多年,卻因為和父親嘔氣而離家的獨子。逸書小時候也不好帶,執拗的脾氣幾乎就跟眼前的小男孩沒兩樣。
「你們沒有小孩嗎?」
雖然想擺出一副不領情的凶樣,卻因不敵對方慈祥和藹的眼神,小男孩被迫收起全身的刺,語氣也和緩了些,甚至在他開口問時,眸光裡還出現了同情,同情眼前這位必須到外頭「挑」兒子回去養的婦人。
湛蓉芳歎息,「我們本來有的,但是他和他爸爸吵架,不回家了。」
「不回家就去找回來呀!」小男孩義正辭嚴地道,「總不能吵一次架就去收養一個兒子回來吧。」那要是多吵幾回,家裡豈不是要爆滿?
還是說……
小男孩突然有些不安,她這麼說是想藉此告訴他,他在這裡只能待到他們真正的兒子回來?因為他只不過是個代替品罷了。
如果真是這樣,他寧可不要。
他不要當人家的臨時代替品!不要!
湛蓉芳給了他一個足以安心的微笑,「關於找回他,我還在努力,但是找他與收養你並不相干,總而言之,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們的兒子,也是我們的責任,就算日後我的兒子回來,我也不可能不要你的,你可以放心。」
說到這裡,小男孩心裡興起濃濃的好奇,「那麼,你的兒子叫什麼?」
「他叫范逸書。」湛蓉芳一字一字地將寶貝兒子的名字溫柔吐出,笑望薯小男孩,「而你則叫范繼書,是我湛蓉芳和范維邦的小兒子,懂了嗎?」
*** *** ***
不論懂或不懂,他成為范繼書已成了不容改變的事實,並在湛蓉芳耐心的教導下,長成了一個懂事守規矩,傑出亮眼的大男孩。
湛蓉芳沒騙他,她從來不打他,甚至連責罵也沒有。
她只會在他做錯事的時候,無論是頂撞范維邦、在和鄰居小朋友打架、在跟學校老師說謊、在逃學跑去打電玩。在為了報復,把同學的作業簿撕掉折成紙飛機,甚至因為玩火而燒了車房時,她只是將他帶進書房,然後無聲地瞅著他。
剛開始范繼書不懂母親的意思,只覺得這種懲罰好簡單,也好容易打發,但一次、兩次……幾次之後,他再也不這麼想了。
隨著年齡增長,他終於看懂了母親的眼神,那種叫做「失望」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