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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頁

 

  他壓抑自己,一天又一天,直到他發覺,再不見央央,他的心靈即將枯竭。

  於是,他偷偷躲在看得見曲央的地方,看她寫病歷、巡房、照顧病人,看她累得雙眼迷濛,猛按太陽穴。

  好幾次他想挺身而出,告訴她,你需要休息,而他……願意當她的直立床。

  但是,他看見石邦隸對曲央說話,雖然她的笑容勉強,但那也是笑,而那個笑靨本來專屬他。

  可能太久沒接任務,自我隱藏的能力退步,曲央突然轉身時,四目相接,她看見他的眉,他望見她的眼。

  她抿唇,考慮要不要向他走近。

  三秒鐘,她深呼吸,放下病歷表,走到他面前。

  他的鬍髭沒刮,他的頭髮長得有點亂,而且又瘦了。他在做什麼?照顧病人需要這麼辛苦?

  「央央,我想你。」他的自制力變差了,忽地,他想二度自私,問她能不能重新選擇。

  「想我什麼?」

  「想你的菜。」在曲央面前,他變笨,話說不齊全,他該說,我想做菜的你、說話的你、微笑的你……我想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想她的好用?曲央苦笑。

  記不記得,他曾紆尊降貴跑到菜市場來找她,目的要她整治滿桌豐盛,迎接芃芃回家?

  算了,想這個做什麼?要妒忌芃芃早該妒忌,怎會到分手後才去回想無聊往事。

  「五星級餐廳全倒了。」

  「做的菜沒你做的好吃。」又笨,他該說,沒你在,我的味蕾失去知覺,任何食物形同嚼蠟。對於甜言蜜語,他該向子翔討教。

  「謝謝你的恭維。」

  「你願意的話,我為你開一家餐廳。」—路笨到底了,他沒解釋自己的思念,居然和她討論廚藝。

  曲央緩緩搖頭。

  他愛芃芃,為她開時尚,他喜歡她,要為她開餐廳,若是他和子翔一樣濫情,他必須有很好的財力。

  「謝謝,我目前不需要。」看看腕表,她該去手術室跟刀,點頭,她切入主題。「你犯規了。」

  「我可以解釋。」

  「我不是法官,留下你的解釋吧!對不起,我還有一個手術,不陪你聊。」

  「我在這裡等你。」

  「這是大手術,要很久。」

  「我等。」

  就像等她做完生意,再陪她去買菜?不必,她不要把做過的傻事再重複一遍。

  她不回話,轉身離開。

  這天,他沒等到曲央,她從後門離去。

  第二天,他又出現在醫院裡,護士小姐說方醫師請假;他到菜市場,方爸爸、方媽媽一樣在賣糕點、一樣對他熱情大方,而他們……不知道曲央沒上班。

  再後來,曲央像斷線風箏不見蹤影,他又找上方家,才知道她的下落連家人都沒說。

  他用盡辦法,卻再尋不著她,她懲罰紀驤,懲罰得很徹底。

  芃芃在曲央離去的第三年往生。

  接在失去愛情之後,他也失去年少夢想。

  結局(一)

  過年羅!曲央摟著五歲的兒子,她指指高樓大廈、指指車水馬龍,不斷解釋台北和台東的不同。

  六年沒回家,曲平給她的信裡說,爸下通牒,不管有再大原因,她不回家過年,就要切斷父女關係。她猶豫了一段時間,回信說,自己很狼狽,沒有臉見家人。

  不會打字的媽媽,戴起老花眼鏡,一個字一個字敲下鍵盤,發E-mail告訴曲央,父母親的功用,就是收納子女的狼狽,誰能比父母更心疼子女受苦。

  接到信那夜,曲央大哭一整晚,然後,傳了自己和兒子的照片回家,告訴家人,她有一個很棒的兒子。

  她在等地雷轟炸時,接到信,信裡每個字都在罵她,也都在心疼她。他們把她罵得臭頭,卻把小孩捧上天,結論是,她再不把兒子帶回台北,就失去財產繼承權。

  曲央大笑,他們家哪有財產可繼承?他們家只有愛,那是無價物,不需要繼承權就能無條件得到。所以,她回來了,把台東的工作結束,帶著被接納的兒子回到台北。

  「再三分鐘,你會見到阿祖、阿公、阿嬤和叔公、舅舅……很多親戚,他們和達魯他們一樣疼你。」這些年在山區醫院,得到很多原住民的幫助,她心存感激。

  男孩點頭,不愛說話,才五歲,就有了冷酷表情,他濃眉大眼,長長鼻子,薄薄唇,任誰都猜得出他爸爸是誰,爸媽……也猜出來了吧?

  不想了,除夕夜是團圓的日子,她要開心點。

  車行到巷口,她對兒子說:「到了,下車。」

  付過車錢,她到後車廂搬出行李,一手牽起兒子。

  低頭細數地上紅磚,紅磚沒變、街燈沒變,巷口賣包子的蒸籠仍擺在老地方。回家了,六年……好漫長的時光,女孩變少婦,她的滄桑一筆一筆記錄。

  「媽。」兒子拉拉她的手,指向前方。

  她抬眼,久違男人站在眼前。

  這時候,正常人的反應是笑、流淚或激動?曲央沒經驗,只能無助地站在原地,

  她不動,他動。

  紀驤大步迎到她面前。定定望她,望她的眉眼鼻唇,望住他熟悉的女人,任由她的哀傷攪亂他的心湖,漣漪一波波痛了他。

  什麼時候,哀傷入侵她眼簾?是他的錯,一定是。

  他為什麼來?為什麼在她不願意想他的除夕夜出現?

  心鼓噪,不爭氣的淚水滾下,六年努力化成灰燼。她可以不要他的,真的,她用了六年時間證明,而他,一舉推翻她費盡心血解出的證明題。

  半晌,他伸手將她擁入懷中。

  溫暖包裹,幽幽歎息映和他的歎氣。六年……在他懷中一舉消滅。

  「你掉進去了嗎?」他苦笑。

  「掉進去?」沒想過,再見面,竟是無厘頭的對白做起頭。

  「我心臟中央有一大塊空洞,不小心墜入,會粉身碎骨,你千萬要小心。」

  紀驤一句話、一個動作擺平了她的不滿,是否前世欠他太多,以至於他一再做錯,她仍無法心存怨慰?

  環著她的腰、環著她的背,環著他的央央。她是他的,他和芃芃一樣笨,繞過世界一大圈,才明白最愛的人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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