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淳揚將注意力放回小芳身上。
他聽見了。
這是他最無力處理的難題,女人的告白,雖然他總能預見這樣的結果。
女人的心是那麼敏感脆弱,在說出這句話之前不知經歷了多少掙扎與壓抑,拒絕不僅令對方難堪,接著好長一段時間,眼前這個單純的女孩將活在懊惱與沮喪中,將自己囚禁在沒有希望的黑囚中。
「喜歡。」他說。他總是希望保護每一顆柔軟的心靈,如果他有能力的話。
「那我以後可以叫你淳揚嗎?」小芳臉上泛著光采,眼裡充滿喜悅。
簡淳揚猶豫著。
他當然喜歡小芳,但與面對曲希愛的喜歡不同。他也明白小芳期待是情人間的情感,這黠,他不能給一個模糊、安撫的答案。
在認識曲希愛之後,他終於明白「愛」與「喜歡」的差別了。
「小芳,我喜歡你把我當成哥哥,像現在一樣,有什麼煩心的事,還是可以來找我。」他溫柔地說。
光采,瞬間自小芳臉上褪去。「對厚……還是叫淳揚哥比較順口。」她堆出笑容,用著輕鬆的語氣。她演練過,即使被拒絕也不能把氣氛弄僵,做不成情人,她也不想從此變成陌生人。
「我去上班了。」他大手覆上她的發頂,疼愛地揉揉。
這是兄長對待妹妹的自然動作,小芳明白了他的「喜歡」,僅止於此。
「嗯,開車小心點喔!記得吃水果。」她用極驚人的速度讓兩人回到告白之前的關係。
淳揚哥人那麼好,有女朋友也是正常的吧!
因為太崇拜簡淳揚,因為自知希望渺茫,小芳死了心,告白前的忐忑不安,在此時反而變得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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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由灰白沒人黑暗,華燈初上,曲希愛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街上亂晃。
早上臨時編的一個藉口,害得自己現在有家歸不得。
幾乎是反射性的,一旦察覺可能危及自己的尊嚴,讓自己陷入進退不得的尷尬中,她第一個保護自己的反射動作就是斷尾求生。
用平靜的表情與聲調表示自己一點也不在乎。
「唉……聚餐要聚到幾點呢?」
想到書局挑幾本書,但,停車場前等待的車陣實在排得太長了,她放棄。
想去逛街,但今夏的流行服飾都太花俏了,亂搭到一點品味也沒有,她不喜歡。
奔波了一天,腳底痛死了,她還得在車陣中不斷地踩「煞車」、「加油」,在台北街頭開計程車的司機,右腿一定比左腿結實。
無意識地跟著前方的車,她來到了—條十分熟悉卻很久沒來過的路——前方紅綠燈右轉進去,就是她家,她父母家。
十六歲離家,獨自在學校附近租聞雅房,遠離家庭風暴,回家的次數年年減少,現在光用一隻手都算得出來。
腳好酸,也很久沒回家了,她打了右轉燈,雖然,她不確定再離開時,會不會變得更疲憊。
車子停在家門口,父親的車不在。
輕輕地打開大門,她看見偌大的客廳裡,只有母親一人獨坐,清冷地盯著電視螢幕。
她突然湧上心酸,她不懂,這樣守著一間所有人都不想回來的房子,究竟是為什麼?有時,她會衝動地想叫母親乾脆離婚算了。
「小愛?」曲母發現站在門邊的她。「你要回來怎麼沒先打電話說一聲?」
「剛好經過。」她坐到另一張沙發。「媽,你吃過飯了沒?」
「吃不下,煮一堆,一個人也吃不完,丟掉又浪費。」
曲希愛看到茶几上擺著一堆餅乾、零食,想像著母親的生活。
「媽……我好餓,好想吃你做的炒麵。」她從來沒跟母親撒過嬌,也許,是她先擺出了拒絕關心的姿態,然後就再也感受不到溫暖了。
「好啊……我也順便吃點好了。」曲母起身走到廚房。
「弟呢?」
「跟他大學同學去露營,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你們沒一個喜歡待在這個家。」曲母好不容易逮到個人,又開始吐苦水。
曲希愛朝天花板偷偷扮了一個鬼臉,現在要逃,已經來不及了。
她跟去廚房幫忙,說是幫忙也只是遞遞調味料,幫忙拿碗盤。
母親奉行「要抓住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每餐必定親自掌廚,所以,她的廚藝才會爛到不行,根本沒機會練習。
「你爸要是知道你要回來,就不會又出去應酬了。」
「媽,當初爸是怎麼把你追到手的?」為了避免母親接著一長串的數落,她連忙轉了一個話題。
「你爸喔,就打球摔傷了腿……」曲母回想三十年前的往事。「他那個人就是滿口花言巧語,不過,當時我們醫院裡的護士,每個都爭著想照顧他,我比較害羞
,只敢偷偷在門後看他……」
曲希愛聽著父母的戀愛史,看著母親頓時浮現如少女的甜蜜表情,此時為情所困的她,似乎有點懂了。因為愛過,因為割捨不下,儘管愛情已經變質,仍能靠著回憶支撐活著的力氣。
她曾暗自發誓,長大後絕對不要像母親一樣,做一個為愛委曲求全,尊嚴全無的女人。
但是,面對簡淳揚,她除了保存完整的尊嚴之外,究竟還剩下什麼?
那名叫小芳的女子,告白成功了嗎?
這輩子,她是不可能主動告白的,在未確定對方的感情前,她會將自己的愛意包得密不透風。
簡淳揚對她很好,對每個人也都很好,她無法辨識當中的差別。
這樣的反反覆覆,耗盡了她的心力。
「媽……我還想喝味噌湯。」
她試著向母親撒嬌,雖然有些扭捏不自然,因為,她太早獨立,獨立到以為自己已經沒有軟弱的權利了。
用過餐,陪母親聊天,正確地說,應該是曲希愛聽,曲母說。
丈夫的風流,兒子的離心,女兒的冷漠,她仍認命地守著一座缺乏人氣的空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