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宇穹拿掉小傢伙嘴上的鞋,走進門裡。
「噢嗚!」小傢伙叫了一聲。說它沒受訓,這會兒又像在提醒他,擅進人家房門是不禮貌的。
皇宇穹看著小傢伙稚嫩的狗臉,手一鬆,放它自由。他逕自往裡走。
「噢嗚!」小傢伙又叫了一聲。
皇宇穹回首。那張稚嫩的狗臉很得意,尾巴高豎狂搖,前掌壓著另一隻鹿皮軟鞋,好似知道主人喜歡這個,正竭力討好,等著領賞。
皇宇穹走過去,撿起那鞋,搔搔小傢伙下巴。小傢伙樂過、爽過就跑開,繼續四處探險。皇宇穹看了看起居間,三張藍絲絨長沙發圍繞橢圓矮桌,兩張靠窗的安樂椅旁有個別茶几,隔著屏風、臨牆的餐桌上,擺著水果盆、巧克力糖果和幾瓶烈酒。皇宇穹注意到一隻水晶瓶沒上蓋,他將手中的超市提袋放上桌,找出水晶塞蓋,堵緊飄出濃烈酒精氣味的瓶口,目光搜尋著小傢伙的身影,長腿往臥房敞開的門移動。
走進臥室,空氣有股香味,皇宇穹閉眸,循著芬芳轉頭,張眼時,小傢伙的白色身軀貼在一扇霧面彩繪玻璃門上。
「噢嗚!噢嗚!」那門輕輕滑動了一下,沒鎖。
皇宇穹走過去,門滑開,暖霧迎面,他走入濛濛濕氣最深處,看見躺在黑色巖面地板的纖白女體。
*** *** ***
藍馥陽睜開眼睛,動了一下,冰涼的毛巾從她額頭滑落。
「喝點水。」皇宇穹坐在床畔,單手托扶她後頸,將水杯輕靠在她唇辦。
藍馥陽坐起身,接過水杯,喝完杯中清涼的水,低語:「謝謝。」
什麼都沒問,根本不須問。他是個擅長謀略的人,說的話全是教人難辨虛實的社交辭令,他想怎麼玩弄就玩弄。
藍馥陽閉起眼睛來,頭靠著床頭枕,聽見他說:「你泡澡泡太久了。」
她睜開眼睛,淺淺一笑,眸底映著那張冷漠不顯憂喜的俊顏。
皇宇穹雙眸定定看著她紅暈未褪的臉龐,大掌取走她手裡的空水杯與掉在枕頭上的濕毛巾,沉聲問:「頭還昏嗎?」
藍馥陽搖搖頭,輕輕歎息地說:「旅店設備舒適,像在泡溫泉,讓人捨不得離開……」是不知不覺也是故意,她想多泡一下,讓精油香氛滲透她肌膚底層,她的身體才不會記憶他的氣味。
「這樣太危險,喝烈酒泡澡——」皇宇穹站起,旋身走向窗台邊的圓桌,放下水杯與毛巾。「你可能會心臟衰竭。」嗓音有點硬。
藍馥陽美眸緩緩流轉,視線定在他高大的背影,靜靜凝眄,此刻,她希望他轉身又不希望他轉身。她矛盾不好受,只好自己別開臉,看見地毯上擺著整整齊齊的鹿皮軟鞋,一股酸澀終於湧上她喉嚨,她嚥下那難過的感覺,淡淡地說:「我的心沒問題……」
皇宇穹一震,轉過身來。她竟滿臉淚水,他嚇了一跳,舉步走過去。
「別過來,」藍馥陽掩面藏入枕被間。「我不會死的。」
皇宇穹皺眉,手一抓攬,擁她入懷。
「別這樣……」藍馥陽掙扎地推拒他。「你走開……你的情人怎麼辦?」
皇宇穹沒說話,執意將她抱得更緊。
「放手……」藍馥陽壓抑的情緒爆發了。「你聽到了,不是嗎……我看見你的耳朵動了……那鞋……那鞋不就是趕我快走,不准回頭……」
皇宇穹的確知道,知道他和夏可虹談話時,藍馥陽就隔門聽著。她的心很細,但只會胡亂想,小事鑽牛角尖,大事卻處理不好,這樣的女人怎麼教人放心?
「你放心好了,我知道我們只是一夜情……」藍馥陽仰起淚顏,用力抵抗他。
皇宇穹握住她的手腕,看著她的眼睛,語氣沈慢清晰地道:「長輩不會希望我們一夜情。你做事或許與長輩處處作對,但我不是。」
藍馥陽盯著他閃熠紫藍的黑眸,美顏呆住,困惑了。
皇宇穹抹拭她兩頰的淚水,說:「藍馥陽小姐,你還欠我一次正正式式的相親約會,你不給,我會用搶的。如你所願,我徹徹底底變成搶劫你人生的人,就算我有情人,你也得乖乖躺在我床上。」
第三章
一名律師怎能講出這種話?
她的家族,是出名的法學世家,這國那國律法,都有人研究。那些具律師學者身份的家人們,性格裡最堅定的一點就是理性。她以為他應該也是,可他竟然威脅她。
藍馥陽睡了一覺醒來,皇宇穹已經不在她房裡,她想,一切應該只是夢,否則,怎麼解釋她在他面前一味顯窘,如何說通一名律師使用強盜語詞?
頭有點痛,她穿好睡袍,下床,地毯上的鹿皮軟鞋仍舊擺得整整齊齊,她眼神沉吟地瞅了一會兒,決定穿這雙鞋。
走到起居間,藍馥陽倒水喝時,注意到餐桌上有紙張,她拿起來看。最上頭的一張,是旅店的便條紙,寫著:
事情處理好了。
然後,下面幾張,是新擬過的離婚協議書,歐那已經簽名了!藍馥陽迅速閱讀內文,一股不可思議湧上心頭,這又是夢嗎?
她和歐那是在一個說麻煩不麻煩,說不麻煩又很麻煩的地方結婚。那地方,興致一來可以馬上結,離也快,夫妻分居五十天就算離婚,但事後分產算帳才可怕。那地方規定離婚夫婦彼此可以要求對方任何賠償——只要不鬧出人命——你有辦法的話,盡可能讓對方山窮水盡。分手的怨侶、怨偶總是有不甘被浪費什麼而想報復的心態,這地方是真真切切提供彼此戰爭般的抒發。
歐那是個律師,當然比她有辦法擬出一張「讓人山窮水盡」的離婚協議書,她解決不了這件事,歐那拒絕跟她談,她原本可以找她那些精研這國那國律法的家人幫忙解決,但這不對,她就是要示威,才嫁給曾經在法庭上打敗她家人的歐那,若回頭找家人,不啻使自己成為笑話。想了許久,她找上皇宇穹。她當時覺得皇宇穹畢竟是「被拋棄的」——她失約,放他落單于「等待太陽」——失過一次面子,而且人人說他有教養,一定不會拿這事來說嘴。她與他在某種層度上,處境相似,所以,她委託他,與他見了第一次面,把自己丟進一個深奧陷阱裡,是賊窩、是險境、是征服或俘虜……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