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慕容軒。
他還是那身白衣,清靈淡雅的身形總是能輕易攫獲她的目光。
她俏無聲息地靠了過去,一切全是在她渾然不受自我控制的情況下進行。
看著他半躺在一株柳樹下小憩,春暖的微風輕拂,披散的髮絲拂弄著他蒼白的臉,不知怎地,杜雨嫣竟被眼前這一幕震住。
他看起來真的狀況不太好,蒼白無血色的臉,病骨支離的模樣,真的很讓人下忍。
可是他連在閉目休憩時,唇角也是微揚的,臉部線條柔和,予人的感覺彷彿風般輕柔。
看見他握著的笛子,她留戀的望著他那執笛的手。
他的手是如此的修長白淨,指尖壓在笛子的指孔上,想像著笛音流洩,她沉浸在與他初見的那一幕。
當他開口問她,他吹奏的笛音好聽嗎?那時她的表情可是百分之百認同,後來再聽他向自己討賞錢,卻又羞惱起來,現在想想,他不過是想多跟自己聊兩句而已,就像她管不了自己的心,就連眼睛、腳啊什麼的,身體的每一個知覺都自動自發的各有各的歸處,全然不受理智統管。
她的手無意識地輕輕搭在他微涼的手上,有些遲疑卻實實在在的觸碰到他了。
陽光在水面拖曳著流動的金波,他倆緊挨著身的影子投射在水面,糾糾纏纏的,彷彿融入這片景色中。
「你的手好暖。」慕容軒嗓音溫潤的說,眼睛未睜開,手卻先微微收緊,抓住一手的柔軟。
「你……醒了?」嬌顏佈滿紅暈,她立時想抽回手,可是她的手才動,慕容軒的手也跟著再收緊些。
隔了這麼些許日子,好不容易再握到她的手,他怎麼樣也捨不得輕易放開。
「就算無禮也好,請……再讓我握著你的手一會兒,好嗎?」
他的嗓音有些沙啞,帶點病弱的請求語調,讓一向心軟的杜雨嫣難以拒絕。
她沒有再掙扎,算是默許了他。
「謝謝。」慕容軒輕聲的說。
杜雨嫣則自覺虧欠更多,雖然覺得自己已決定要嫁給章翰,按理說,實在不該再與慕容軒有任何形式上的牽扯,但是就當是回報他的柔情吧,就讓她放縱自己一回又何妨?
她只是想回報他而已,如此而已,沒什麼……她如此告訴自己。
「外頭風涼,你該回房休息的。」
心終歸是念著他的,就算想故作冷漠,她也無法再狠心的拒絕。
他偏過臉看著她,看見她兩頰染上紅暈,他漾著笑容,抬起手,微涼的手指掠過她的髮梢,他的眼眸裡盈滿柔情,那感情好深好深,那雙眸子柔和得像是要讓人醉了般。
「你適才選的那塊布料,很適合你。」他笑說。
她睜大眼。原來……他剛才也看見了。
他將她被風吹亂的髮絲勾到耳後,而杜雨嫣則沒有動,身子繃得有些緊,定定的望著眼前的他。
為何聽見病容慘白的慕容軒說那些話,她的心卻生疼起來?
他將目光落在她胸前那塊玉珮上,指尖輕撫著那玉上的刻痕,「日子訂在什麼時候?」
她的臉色微僵,本來不想回答,可是又想起章翰適才還提及要邀請他參加他們的婚禮,她猶豫半晌,還是將時間告訴他。
「恭喜你了,我相信你會是最美麗的新娘。」他溫雅的祝福她。
她掀了掀唇,掙扎一下,將章翰的提議告訴他。
慕容軒的表情顯得溫和,他笑著應允,「好啊!你的喜酒,我一定是要吃的。」他的眼眸中沒有愁苦、沒有傷悲,只有祝福。
「你……到現在還是不後悔讓我嫁給章翰?」她小心翼翼的注意他的表情。
「你不是已經收下章公子的定情信物了?」連婚嫁時間也訂了,現在問這個問題,還有意義嗎?他暗暗歎息。
「是你放棄我的。」她賭氣似的說,不明瞭為何自己總是這般難懂。
「你說過你想嫁的人是他。」他提醒她。
「那一半是氣話!」她歎氣。
都說生氣時,人總是情緒化的,說出來的話,大半都是未經大腦思考的。
「是嗎?」他微笑,由衷的說:「章公子是個值得你托付終身的男人,我很放心。」收回自己的手,輕輕地壓在心口。
近期他的體力差得緊,很容易覺得疲累。
「你就是太放心了,才讓我覺得不安。」看著他日漸消瘦,她不忍的輕聲吐露這些日子對他的擔心,「你該多注意自己的身體。」她伸手替他將滑落至肩頭的披風重新披上,語氣似是抱怨,似是煩憂,「在師傅研製出有效的藥方前,我不希望你再染上風寒,我希望早些見到你恢復體力,再吹笛子。」
他唇角噙著笑,輕輕地垂下臉,看著手中的笛子,口氣略顯無奈地說:「只怕已無能力。」
「別說喪氣話。」她不要他死!
他再笑,將自己的生死看得泰然,可是沒有再繞著這個話題打轉,他忽地說:「你知道是誰教我吹笛子的嗎?」
她看著他。
「是我爹。」他的笑容裡帶點驕傲,「雖然我爹是個名動武林的武盟盟主,平常看起來很嚴肅,總是板著臉不理人,可是他最疼我了,就算公務再繁忙,還是會抽出時間教我吹笛子,雖然剛開始我總是故意學不好,將他氣得懷疑是否自己生了個癡兒。」
他眉開眼笑,還不忘比手畫腳,開心得像個孩子。
「我記得以前有個才剛簽了長約的家僕,不瞭解家裡的規矩,有一次見我病發,咳得半死,那位家僕就當著我的面爆出一句話,就因為那句話,讓他硬生生斷了條腿,你知道他說了什麼嗎?」慕容軒面容乎靜,望著杜雨嫣。
她搖搖頭,表示不知。
「他說,怎地如此倒楣,要來這裡伺候一位癆病鬼的主子?!」
他說得輕描淡寫,可是杜雨嫣從他的話裡卻聽出了難堪與無奈。
看著他平靜地道出這段往事,彷彿他說的這個人是旁人,不是他。
「那時,那位家僕也的確是運氣不好,因為我病發,家人通知我爹來看我,就這樣,我爹也聽見那家僕說的話,他一怒之下,揮拳就要劈死他,被我擋下了,可是我爹還是讓人打斷他的一條腿,然後再警告其他僕人,從此家裡再也沒人說過我是癆病鬼,可是……沒有人說,就代表所有的人不會再這麼想了嗎?」他自問自答,搖搖頭。「後來我將身邊的家僕盡數遣退,只留下略長我數歲的武石陪我,他是個直憨的人,一直都很盡心盡力的照顧我,我很感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