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年,他原本健碩的身材漸漸消瘦,古銅色的皮膚因為不見陽光而變得蒼白,連原來有型性感的雙唇看起來也帶著乾燥,這些更加深了楚蒂的罪惡感和愧疚,她知道,他的生命正在流逝。
今早隔壁病房的人過世了,那病人的家屬並沒有哭,只是帶著空洞的雙眼替他整理東西。護士小姐告訴她,他們的淚早在十年前就流乾了,她看著那一家子,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匆忙的轉回病房沒再出去。
一整天,楚蒂握著他的手,心中充塞著不安與惶恐,她知道再這樣下去,他會死的,像隔壁的病人一樣。
一直以來,她知道死亡是什麼,她也曾因為自衛而殺過人,但那不像這樣,看著一個人的生命一點一滴的流失,卻什麼也不能做,那種巨大的無力感好可怕,就像個黑洞吞食著她,一整天她的神經都繃得很緊。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起初她只是緊握著他的手,然後她開始捏他,見他一點反應也沒有,最後乾脆一口咬下去,但他還是沒有反應。
直到淚水滴落她和他的手,楚蒂才猛然鬆開口摀住他染血的手,趴在他胸前痛哭。她不要他就這樣死了,該死的人是她而不是這個男人啊!
夜深了,她握著他的手趴在他胸膛上哭到睡著,嘴還不斷地低喃著:「拜託……別死……」
※ ※ ※
他一直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除了黑暗外,就是她的聲音。有時溫柔、有時戲謔,時而愉悅、時而倔強,而聲音中總是壓抑著一絲憂慮,但是他喜歡聽她的聲音,尤其是她偶爾哼唱著歌時,因為她的歌聲中透露更多的感情。
常常他能感覺到一隻溫柔的小手撫摸著他,他想抓住那隻手,卻無法動彈,幸好那隻小手常會握住他的手,那讓他在黑暗中感到安心。
但是她哭了,他知道她哭了,他聽到她嗚咽的叫他別死。她的哭聲令他很慌,他心慌的想安慰她,想告訴她他不會死的,但無論他如何用力,身體就是無法移動分毫,更遑論是開口說話了。
他聽見她美妙的聲音漸漸沙啞,他該死的想叫她別哭了,想睜開眼看看她的樣子,想抱住她好好呵護,但他甚至連動一根手指的力量都沒有,他試了又試,奮力的想睜開雙眼,試了一次又一次,終於他用盡所有的力氣張開了眼,一絲刺眼的亮光照進彷彿無止境的黑暗中,他很快的又閉上眼睛,卻沒力氣再打開沉重的眼皮,但是就那麼一下已夠了。
前來查房的護士驚愕的看著他張開雙眼,拿在手上的值班本嚇得掉在地上,她不假思索的衝出去大叫:「醫生!醫生!三○六號病房的病人醒了!」
※ ※ ※
如果楚蒂曾經以為只要他醒來就萬事太平,那就大錯特錯了,在經過一個月的時間後,她壞心的希望這傢伙還在昏迷!
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她匆忙趕到,皺著眉頭詢問護士小姐,「這次又是怎麼一回事?」
「楚太太,真的很抱歉。你昨天走後,楚先生晚上醒來沒見到你就不肯吃東西,也不吃藥,他還……還……」護士小姐說到這,有些不好意思的住了口。
「還怎樣?」楚蒂頭痛的揉著太陽穴,自從他醒來後,她沒一天安寧過。
「他……他從昨天哭到現在,我們怎麼勸他都勸不聽,楚先生一直嚷著要見你。」
護士小姐一臉無奈的說。三十好幾的人哭得像三歲小孩一樣,縱使他長得再帥也讓她們這班護士無法消受。
楚蒂聞言臉色已經十分難看了,等她一出電梯門,聽見走廊盡頭處的病房傳來斷斷續續的抽泣聲時,她的偏頭痛又一陣陣地發作。
她認命的歎了口氣,朝護士小姐伸出手,「把他的藥給我。」
那護士早將藥準備好,聞言立即交給她,隨即逃之夭夭。
楚蒂拿著藥包來到病房,本來想狠狠罵他一頓,但一見到他一臉的鼻涕、眼淚,肩膀一聳一聳地抽泣著,兩隻手則笨拙的扣著衣服鈕扣還扣錯位置,將倒數第二顆扣到最上面,結果弄得衣服皺巴巴的從另一邊滑落,露出肩膀,那模樣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而他一雙眼睛早已哭得紅腫,教她想罵都罵不出口。
楚蒂搖搖頭,無奈的走向前拉好他的衣服,並幫他重新扣好。
他一見到楚蒂,原本快停的淚一下子又湧了出來,卻不敢哭出聲來,因為他上次哭得唏哩嗶啦才被楚蒂罵過,所以只敢靜靜的掉眼淚。
他這副委屈的模樣,反教楚蒂看了難過,她受不了的問:「你哭什麼?」
「蒂……蒂……蒂,不……不……見了。」他臉部肌肉因為太久沒用而有點萎縮無力,結結巴巴的開口,口水沿著嘴角流下來,紅腫的眼睛看著她像是無辜的小狗。
看他那麼可憐,楚蒂真的氣不起來,抽出面紙幫他將眼淚、鼻涕、口水擦掉,「別哭了,我這不是回來了。不是和你說過我去賺錢嗎?要有錢你才能吃飯看醫生啊。
看你,把一張帥帥的臉哭得這麼醜,小心我不愛你羅!」
「不……不哭。」他心慌地連忙以手臂擦去淚痕,「蒂……蒂……愛愛……我。」
「這才對嘛。來,把藥吃了。」楚蒂倒了杯開水要餵他吃藥,卻見他縮了一下。
「好……好苦。」
「你不知道什麼叫良藥苦口嗎?」楚蒂火氣一來瞪了他一眼,接著才發現自己做了一件蠢事,這傢伙現在是個傻瓜,他怎麼會知道什麼是「良藥苦口」!
她煩躁的將頭髮撥到耳後,「算了,把藥吃下去,要不然我立刻就走!」
他聞言立刻乖乖地將藥吃了,可是笨拙的動作反倒弄了一身的水。
楚蒂輕歎口氣,認命的替他將衣服擦乾。
接著她好說歹說才好不容易把他哄睡了,只是他堅持要握著她的手,怎樣也不肯放,就連睡著了還是握得死緊,生怕她跑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