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師妹眸底難得浮現出委屈水光,天驤游閉眼歎息,鬆開了掌。
「我對你從來沒變過,你永遠是我最疼愛的小師妹。」
「可我不要!我不要,」天飄飄發出歇斯底里的憤吼。「我不要只當你最疼愛的小師妹!我只想當你的妻子,從你在我七歲時的那一個晚上,抱著我飛上屋頂,指給我看月亮星星,說你將來最大的希望就是賺很多很多的錢,多到可以買一百間房子、一百個布娃娃給我時才要停止,我就下了決心,你還記得我當時的希望是什麼嗎?」
天驤游再閉了閉眼睛,乏力出聲。
「你說你要嫁給我……但飄飄,沒有人會對個七歲小女孩的話認真的。」
「對我說的話無法認真?你瞧,這就是你對我一貫所持的態度,如果你不喜歡我,就不該寵我、疼我、縱容我,事事樣樣順著我,甚至還悶不吭聲地任由我在你胸口咬上一口,留下屬於我的印記!」
天驤游無法做聲了。
他無法否認飄飄會有這麼大的情緒反彈,其實他是要付一半責任的。
他不笨,很早就感覺出了飄飄待他的不尋常,但他沒有阻止她,甚至是有些享受她對他的傾慕。
或許是打小沒有親人關懷,他無法抗拒那種成了某人心上最重要的人的虛榮,在認識皎兮前,他確實是以為那種沒有拒絕,或許正是愛情的面貌之一,他甚至曾經想過等飄飄再大一點,再去考慮兩人的未來。
但那一切的曖昧不明,卻在他認識皎兮後都豁然開朗了。
他對飄飄的感覺不是愛,是親情,他很喜歡飄飄,但他愛的是皎兮。
他可以沒有飄飄依舊活著,但如果沒有了皎兮,他會寧願死去!
天驤游逼自己硬著頭皮說出口:「飄飄,對不起!但不論你有什麼埋怨委屈,全都衝著我一個人就行了,皎兮是無辜的……」
「她無辜?哼!那我就是死有餘辜,活該被人拋棄?我不懂,我真的不懂,她徹頭徹尾就只是一個笨蛋,三言兩語就被騙得團團轉,相信了她的相公與別的女人有曖昧,相信你接近她是別有所圖,這樣的笨女人,你怎麼會愛上的?」
天驤游聽得咬牙切齒。
「原來這就是她離家出走的原因!飄飄,別當我對你有歉意,就會原諒你對她所做的事情,如果皎兮有事,我不會放過你!」
見師兄轉身提步欲走,一直表現得有恃無恐的天飄飄,首次出現了錯愕神情。
「你要上哪去?」
「去找我的妻子!」
「你不打算再求我了嗎?」
「我不想再浪費時間,如果求你能有結果,我才要花這個時間,先前我只是不知道問題是出在你身上,現在知道了……」天驤游哼了口氣。「我就不信你有本事藏她,我卻沒本事挖她出來,其實飄飄……」
想了想後,天驤游若有所思地睇著小師妹。
「你說皎兮太笨,但你曾否想過,或許那正是她最吸引我的地方,兩個太過聰明的人並不一定適合在一起,猜疑、妒恨、使詐、狡獪,都是伴隨著聰明而來的,聰明其實是個生有芒刺的武器,只要稍微不留意,便會傷著對方。」
話說完,天驤游拂袖而去,留下半天怔愣無法回神的天飄飄,頹然坐倒於地。
*** *** ***
「月皎兮!你該死的快給我滾出來!」
峨眉山上「靜月庵」,這個向來安寧的佛門清淨地,今日卻意外地來了個瘟神。
瘟神手上甚至還捉著火把,在怒吼了幾聲沒人回應時,他舉高火把,恫喝威脅。
「躲在裡頭不想理我是嗎?成!你有本事就盡量躲,我數到三後就放火燒了這尼姑庵,看你還能夠怎麼躲?」
「千萬不要啊!施主,靜月庵建基百年,守成不易呀!」
幾個年輕比丘尼伴隨著一個老尼,跌跌撞撞地跑出來,緊緊揪住天驤游的手,就怕他當真放火燒了庵堂。
「怎麼?還沒放火就先燒出幾個尼姑來?」天驤游輕鬆甩脫對方,繼續往庵前走去,「只可惜出來的都不是我想見的,所以對不住了,這一把火——我還是要燒!」
「住手!你不要太過分了!」
一把含怒的清脆女音自天驤游身後響起,讓他頓時僵停了腳步。
那把聲音太熱悉,熟悉到了會讓他心悸,讓他必須先深呼吸才能轉過身。
轉身後的天驤游也不知是日頭太烈,還是幾日沒睡好、沒吃好導致血氣不足,總之在乍然見著眼前佳人果真是他思念已久的愛妻時,他竟有片刻的暈眩及全身無力。
是的,全身軟弱無力,這是他常會在她面前生出的感覺。
或許在別人眼裡他是剛強且霸氣,她是柔弱而膽怯的,但滴水可穿石,百煉鋼能化為繞指柔,只有他知道在兩人之間,其實他是處於較為弱勢那一方的。
婚前曲折不計,婚後或許是因為她的性子太過內斂,兩人之間永遠只有他在拚命示愛,拚命討她歡心,她卻從不肯說也從不主動表示,她只是安安靜靜地接受他的熱情,怯怯柔柔地看著他為她瘋狂。
她愈不表示他就愈難安心,常常擔心她會捨下他離去,就像他小時候遭到家人遺棄。
沒想到最後這個擔憂居然成真,她趁著他出遠門時離家出走,連個讓他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不懂,兩人都已是夫妻了,她怎能對他這麼沒信心?又怎能如此殘忍地對他?
他是知道她骨子裡的決絕的,如果她當真決心要斷掉對一個人的依戀,她是可以做得到的。
她那猶如柔弱羞怯小花的外表根本是騙人的。
骨子裡的月皎兮,是塊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偏偏這麼硬的一塊石頭,還附帶著一顆不太聰明的腦袋。
思緒轉回來,天驤游在看清楚眼前愛妻的裝扮時,高懸了多日的心總算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