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頭呻吟著。
我看起來一定像極了王后身邊的侍女。
他將腳放回馬鐙,再次坐好,然後檢視著馬鞍;這時候,卡羅特伯爵剛被封為騎士的兒子,雷拓賓爵士騎近身邊。
洛傑迅速瞥了他一眼。
拓賓習慣性地在說話以前,在鞍座上將身體挺直——這讓洛傑很想揍他一拳——臉上帶著會隨著年齡及經驗而圓融的易怒神情。「你打算將你的每一個隨從撞到這該死的地上,爵爺,或者只是針對我?」
「你?」洛傑大笑,雖然不是故意的,但笑聲很快就中斷了。他坐回不牢靠的鞍座,並將韁繩放到腿上。「我為什麼會想對你做出這種事?」
「伊麗是我姊姊。」
「這是血緣上的偶發不幸,我不會因此而責怪她。」
「老天,你真是一個混蛋!」
「沒錯,」洛傑不以為意地說。「我父親把我訓練得不錯。」他撥弄著韁繩,漫不經心地將一隻手放在鞍頭上,傾身靠近那名黑髮的年輕騎士。「他也教我該怎麼樣應付說話常常不經腦袋的年輕人。另外說到混蛋,拓賓,」他故意加了一句,並當拓賓朝他皺眉時大笑出聲。「我現在關心的是我的屁股(譯註:」混蛋」ass亦可做「臀部」解),必須努力不讓它掉下馬鞍。」
拓賓一臉迷惑,臉上同時混雜著惱怒和困惑的表情。要捉弄小伙子實在太簡單了,要不是洛傑得費心坐穩,會很樂意繼續玩。他調整一下坐姿,喃喃道:「這該死的馬鞍像是塗了鵝油一樣的滑。」
拓賓發出一個嗆到的聲音,突然把頭轉開。
洛傑看了他一會兒。「你覺得這很好玩?」
拓賓依然看著遠方的山,沒有回答他。
「嘿,麥威伯爵是我的朋友,他要我訓練你,所以我們這兩年注定要被困在一起。在這期間,我都是你的領主。」
年輕的騎士轉過身來,傲慢顯然仍多過於智慧:那個白癡還在笑。「是的,爵爺。」
「因此你當然不會笨到想要嘲笑我。」
「不會的,爵爺。」
「那麼,什麼事該死的這麼好笑?」
「如果我沒記錯,今天早上阿空才幫你的馬鞍用油去擦亮。」
「嗯。」洛傑點點頭。他得到他要的答案了:阿空是麥威的妻子可琳的小跟班,他是個心地善良的男孩,但也很會製造災難,而且頻率就跟兔子的生產一樣多。
「我敢打賭他真的用了鵝油,」拓賓臉上還是掛著那個傻笑。「你要我回康洛斯堡去教訓他嗎?」
「不用,」洛傑下了馬。「要是我處罰了那個小鬼,可琳夫人和麥威爵爺都不會放過我的。他的出發點一定是好的,只不過有點過了頭。」洛傑看了看地面,抓起一把草,用它開始擦拭馬鞍。
「對,爵爺,他通常都是這樣的。」
「只希望他的好意將來不讓我們其中之一——甚或全部的人——都捲入災難就好了。」洛傑完成了將草和泥土塗抹在自己最好的馬鞍上的工作。」希望這些泥巴有用,否則我很可能會像個醉漢一樣倒在馬路中間。」他拍拍手套。「那真不是一種體面的姿勢,尤其這個騎士正在執行國王的命令。」他騎上馬。
拓賓靜了一會兒,等洛傑上馬。「爵爺?」
「嗯?」
「關於伊麗——」
洛傑舉起手,阻止他說下去。「現在別提這件事,」當馬匹抬起前腳開始前進時,他拉住韁繩。」以後也不許提,我不打算和你或其他任何人討論伊麗的事。留在這裡等其他人。」他策馬走下綠意盎然的丘陵,將拓賓和其他人拋在後面。
他辛苦地騎過低矮的丘陵,該死的御賜鈴鐺還是讓人咬牙切齒地響鬧著;最後他一邊詛咒,一邊將那串鈴鐺從馬具上扯下來,像扔蘋果核一樣丟到高大的草叢裡。那串價值不斐的財寶將就這樣躺在草叢中,靜待有緣人來發現。
但洛傑並不在乎它有多值錢。他已經靠自己賺得了一筆財富,而且他的牙齒也終於可以不再因為鈴鐺的聲音而咬得快抽筋。謝天謝地。這陣突然的寧靜,幾乎可以媲美一夜安穩的睡眠——幾乎。
他伏低身體,讓灰馬加速,和御賜鈴鐺的距離愈來愈遠。要是真正困擾他的事,也能像這樣拋在腦後,他就真的是天底下最幸運的人了!拓賓的確說中了洛傑的心事,也看穿了他的故作姿態,即使他不願意承認。
伊麗結束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她是洛傑除了母親和妹妹之外,第一個愛上的女人,而且自從十五歲就開始了。當他在十二日節前夕的宴會上第一眼看到美麗的雷伊麗,他就想要她了,而那年他倆也雙雙被選為十二日節的節慶國王和王后。
選上那塊夾有豆子的蛋糕是因為運氣嗎?他認為,那更像是命運。
但父親嘲笑他的這個想法,並叫他傻瓜,不准他訂婚。整整兩年的時間,洛傑試過所有的方法,都無法讓費伯爵同意獨子和雷伯特伯爵的女兒訂親。
雷伊麗跟另一個男人訂婚的那一天起,洛傑便拒絕再跟父親說話。而在她結婚的當天,他也啟程離開英國到法國旅行,因而認識了一位朋友:鮑麥威。
費桑迪伯爵和洛傑彼此避不見面已經很多年,他只在確定父親不在家時,才會回家探視母親和妹妹。
因此今天他拚命地騎馬,竭力想甩掉自己心中的惡魔。一人一騎飛也似地衝上山,背後一群隨從也用同樣震耳欲聾的步伐跟隨而來。馬蹄下的大地震動著,宛如戰爭前讓大家為之動搖的戰鼓。
而這也是讓洛傑覺得親切的聲音。不是鈴鐺所發出的、宮廷小丑翻觔斗的愚蠢叮噹聲,而是象徵著力量與自由的更低沉的撞擊聲。
他加快速度,差點又滑了下來,因此他夾緊雙腿,壓低足踝,專心於不讓自己自馬鞍跌下。
這天他穿的是重鎧甲,不但增加了重量,也似乎將必須半站在馬鐙上的腿拉得更低。像是地牢裡的刑具把他往下拖。當他疲倦時,重鎧甲變成了負擔,但全副武裝會更糟,那會累得像是背上掛了一頭公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