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歌謠停止時,她的手指剛好指著左邊的那條小路。就是這一條,她想著,一邊彎腰避過老橡樹低矮的枝椏,往前穿過一叢蜜蜂喧鬧的野玫瑰,走過一棵籐蔓糾葛的榆樹殘枝,進入森林的陰暗處——那裡荊棘扭曲纏繞地生長著,聽得到蟲鳴聲卻看不到昆蟲的蹤影,空氣也不大流通。
就在那裡,她看到自己的紅袋子就掛在一根和手指等長的棘刺上面,便拉下它,打了五個結緊緊地綁回腰上,千萬別又弄丟了。
她轉身走回原路,一邊揮開蜜蜂,一邊踏進陽光之中。回到分岔處的那棵橡樹時,屈膝向那棵樹巫師道謝,然後踏上回家的路途。
你並沒有找到真正失落的東西……
有聲音?黛琳立在原地,慢慢地轉過身,以為會看到一個人站在背後。那個英格蘭佬!
她的喉嚨因害怕而發緊,他可能一整個晚上都躲在這裡等她。
她四處張望,但毫無動靜:沒有半點聲音,連蜜蜂的嗡嗡聲都沒有。這裡沒有半個人,她看了那棵樹好一會兒,仔細地搜尋著枝葉之間。
什麼都沒有。
她皺眉瞪著樹巫師滿佈皺紋的臉,雖然它似乎像在回瞪著她,但其實它只是一個因為歲月流逝而滿佈紋路的樹幹而已。她搖搖頭,轉身踏出一步。
你並沒有找到真正失落的東西……
她迅速轉身。「誰?」
她等了一會兒,但還是沒有人回答,於是慢慢彎下腰,一邊拾起一根樹枝做為武器,小心翼翼地走到那棵大樹前面。
微風再次搖動樹梢。她往上看。那只是風嗎?
也許,她知道在遠方山頂上的某些地方,風可以掃過圓錐形的樹,讓它們發出像是人類大叫的聲音。
她跳起來,把樹枝像劍一樣揮舞著。什麼也沒有,只有一隻在頭頂盤旋的白嘴烏鴉。
她往前兩步,靠近她沒有進入的那條小徑,裡面的路又黑又曲折,正是森林裡那種連靈魂都沒辦法脫身的恐怖所在。
又吹起了一陣風,但這次它並不像人的聲音。
「有人嗎?」她大叫。「裡面有人嗎?」
仍然什麼也沒有。
她低下頭,注意到地上的腳印,便蹲了下來。這些印子是新的,她伸出手摸摸足跡。
他一定又高又壯,才能在地上留下這麼深的痕跡。
她沒有移動,一邊摸一邊看著腳印的輪廓,好像一個人傻傻地瞪視著頭盔裡的眼睛,以為那些金屬會突然消失,露出藏在裡面的面孔。
還是有可能是那個躲起來的英格蘭佬,她抬起頭慢慢站起來,看向前面的小徑。要是她沿著來時的路回家,他可能會跟蹤她;但要是她走進這條小徑,她可能會被抓住並殺掉。
有碎裂的聲音,是腳步聲嗎?
她拔腿就跑,很快地離開大樹,進入那條並非通往小屋,而是彎向森林深處,靠近河流的小徑裡。
她的腳踏上落葉和枯枝,發出扎扎的聲響,心臟撞擊著胸膛,喘息在耳邊迴繞,盡她所能地快跑。樹枝劃過身體,荊棘刮破了衣服,但她仍然飛奔著。
更快速地飛奔著。
然後,她冒個險——很快地回頭看了一眼。
結果卻滑了一跤,臉撞上了地面,樹葉四處飛舞。她花了好一會兒才瞭解狀況:自己正趴在地面喘息著。
在她的光腳底下有個僵冷的東西;她抬起身體,撥開臉上的長髮。
下一刻,她尖叫了起來。
第三章
有人把他吊死了。那個英格蘭佬四肢張開趴在一棵栗樹的底下,一根套索圍著他的脖子,一條黑色的布綁在他的眼上;他的頭不遠處的地面上有一根斷掉的樹枝,套索的另一端還掛在上面。斷裂的樹枝讓淺色的樹肉部分露了出來。
她捂著嘴坐在原地,消化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他是一個高大的男人,再加上鎧甲的重量,必然會讓樹枝無法負擔。將一個穿著鎧甲,被綁上黑色眼罩的男人吊在樹上的景象,讓她臉上的血色盡失。
她嚇呆了,只能瞪著他碩長的身體,他的腳就在自己的腳下,而她就是被他的腿絆倒的,騎裝的馬刺尖端還壓在她的腳踝上。
她閉上眼睛,不自覺的淚水滑下忽熱忽冷的臉頰,全身發寒,冷汗從身體冒了出來,而身邊的林木、樹叢,甚至連光線和空氣都開始旋轉。
她深深吸一口氣,盡力壓下反胃的感覺,然後爬到一邊,用手壓住翻攪的腹部,朝著樹叢一次又一次地嘔吐。
當胃裡的東西都吐光時,她滾到旁邊,用手臂蓋住滾燙的臉,躺在那裡哭到無法喘息。
背後傳來一個聲音。她迅速抬起頭來,瞪著那個死屍。
他像岩石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像是死了一樣。
她這才想到兇手可能還在附近。於是慢慢地四處張望,抓著那根樹枝站起來,到每一處樹叢旁邊,先慢慢靠近,再用樹枝猛力揮打;卻沒有發現任何一個人。
她靠得更近,眼睛注視著他的背,找尋任何呼吸的動作——但一無所獲。
她不敢把他翻過來,害怕看到他臉上的死亡。她從未見過任何被吊死的人。一個有靈魂、有心、有理智的人,竟然可以對自己的同類做出這種扔石頭或是吊死他們的事情。
就像她以前曾經那麼害怕過這個人——他可能是她的敵人,可能會殺死她,而且曾經追逐過她——她也不會自己逃走,把他像這樣毫無尊嚴、毫無憐憫地留在這裡。
她必須讓他得到安息,好好安葬他,築個火葬堆——或任何事。
先拿下套索,她想著,開始朝他伸出手去。當發現自己的手比狂風中的樹葉抖得更厲害時,她將手收回。
她等了又等,努力鼓起勇氣,對自己喊著話。就是現在,黛琳……他不可能會傷害你。不過是個人,就跟你一樣的人,傻丫頭!你以前也碰過動物的屍體,烏鴉、狐狸,甚至連狼都碰過,這跟那些沒什麼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