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幾時放棄過?
在醋坊街解救樸小姐……在夸克弗俱樂部前面痛擊蕭道夫……在藍鴞酒館當面嘲弄維爾……在傑瑞密賭場偽裝成男子……爬上梅蓮娜家的後牆……半裸地穿越柯芬園……在佛蘭士街當珠寶大盜……葛莉緹什麼都敢,什麼都不怕。談到傲慢,維爾只想得出另一個人的傲慢與自負足以和她匹敵——丹恩侯爵。
轉念至此,他開始覺察到有東西在記憶的邊緣召喚……一個模糊的影像,一種似曾相似的感覺。它以前也出現過,而這次和前幾次一樣突然消失,逗弄地近在咫尺卻又無法夠著。他讓它消失,因為記憶和過去不如現在重要。
現在他不再認為她會放棄,無論是淹四十天大水或世界末日來臨。跟他一樣,放棄不是她的天性。差別在於,他出什麼事並不重要。
把馬車駛進戈德明的旅店庭院時,他做出了決定。
她的馬車緊跟著到來。
烏雲吐出微寒的小雨滴,警告的雷聲越來越響。
「我們絕對跑不贏這場暴風雨,葛莉緹。」他在馬廄前的喧嘩聲中對她喊。「停止比賽吧——誰也不必受罰。我們的差距近到可以算是平手。」
「謝天謝地。」博迪在他身旁咕噥,掏出手帕擦拭額頭。
葛莉緹只是凝視他,那種冰冷致命的眼神足以把維爾氣死。即便現在,瀕臨恐慌的他還是氣得想抓住她的肩膀猛搖。
「膽怯了嗎?」她的語氣像那氣死人的眼神一樣冷靜平穩。
「我不能讓你因我而送命。」他說。一名馬伕牽來她的馬。那是一匹眼神狂野的高大黑色閹馬。「把那匹馬帶回去。」他厲聲對馬伕說。「白癡都看得出它會脫韁逃跑。」
「替它扣上馬具。」葛莉緹命令。
「葛莉緹——」
「管你自己的馬就行,昂士伍。」她說。「利胡克見。」
「我說了平手,該死!雙方都不必受罰。女人,你聾了嗎?」
她只是再次用蛇發女妖的眼神瞪他一眼,轉身拉起馬車的篷蓋。
「你不必嫁給我!」他嚷道。「結束了,你不明白嗎?比賽結束。你已經證明你是能幹的駕駛了。」
「很顯然,我什麼都沒有證明到。喂!」她對一個工作人員喊。「過來幫我拉起篷蓋,別呆頭呆腦地瞪著看。」
在維爾不敢置信的注視下,馬車篷蓋拉起,那匹來自地獄的馬也被奮力套上了馬具。
驚魂未定的維爾還來不及跳下車把她拉下駕駛座,黑色閹馬已經往前衝,把吃驚的馬伕撥到旁邊,把樸小姐甩到椅背上。下一秒鐘,她的馬車衝出庭院。在一群馬伕的叫喊和咒罵聲中,維爾聽到葛莉緹的笑聲。
++++++++++++++++++++++++++++++++++++++++++++++++++++++++++++++++++
「天啊,莉緹,這匹馬瘋了。」棠馨驚呼,雙手抓著馬車的側面——聰明的反應,考慮到閹馬危險的高速。「公爵會中風,你知道他會。我確定他擔心得要死,可憐的傢伙。」
「你擔心嗎?」莉緹的兩眼緊盯著路面。拉車的閹馬精力充沛,而且十分強壯,能夠以令人滿意的速度把她們拖上涵海山,但它確實有往左偏的惱人傾向。
「我不擔心,這太刺激了。」棠馨向前傾,把頭探出篷蓋凝視。「他們正開始追趕,博迪爵士的臉好紅。」
雷聲響徹惠特裡公地。莉緹看到遠處白光一閃,幾秒後雷聲大作。
棠馨坐回座位上。「我無法想像你哪來的意志力拒絕公爵。他非常不高興。我知道他很氣人,他可以比較圓滑地緹議平手——」
「他認為我會愚蠢又不負責任到斷送自己的性命,而且拖著你陪葬。」莉緹繃著聲音說。「那就是他不高興的原因,也是令人無法忍受的地方。」
她從眼角瞥見另一道閃電,緊接著是低沉的隆隆雷聲。「如果讓他為所欲為,我的下場就會是溫順地坐在他的身旁,愛慕地仰望他那張不老實的臉。」她繼續說。「但只要我有辦法,他就休想把我變成他的私人財產,一輩子把我綁在他身上。」
長長的上坡已經過了一半。黑色閹馬的速度開始變慢,但沒有流露出想要休息的跡象。
「如果他愛慕地回望,情況或許不會那麼討厭。」棠馨說。
「那會更麻煩,」莉緹說。「昂士伍愛慕的眼神可以要人的命,別忘了我在柯芬園領教過,堂堂公爵跪在地上崇拜地望著你的臉,那幕景像極具殺傷力。」
「但願我看到了。」
「但願我沒有,」莉緹說。「我不得不專心想著蘇珊和它的深情凝視,想像那種眼神的來源其實只是貪吃的狗想要食物、玩耍或撫摸。要不是那樣,我已經當場融化了。」
「可憐的蘇珊。公爵好壞,利用它來對付你。」
「蘇珊才不可憐,它的行為很可恥。」
「它可能只是可憐他,」棠馨說。「你知道蘇珊似乎能感覺到別人身體不適、情緒欠佳或痛苦憂傷。就在昨天,敏敏因熨焦了圍裙而難過。蘇珊把它的球叨過去放在敏敏腳邊,然後舔她的手,好像——天啊,那是絞架。」
他們快到山頂了。涵海絞架就豎立在近側。細雨敲打著馬車篷蓋,呼嘯的風聲和劈啪作響的絞架鐵鏈聲形成恐怖的和音。閃電劈在惡魔窪地遙遠的邊緣,遠側的隆隆雷聲替這惡魔協奏曲加入不祥的鼓聲。
抵達山頂後,莉緹勒馬停車,因為馬直噴熱氣,顯然需要休息。但不到幾分鐘,它就煩躁不安並猛拉疆繩,急於繼續前進。
「天啊,你還真頑強好勝,是不是?」莉緹說。「別動,好孩子,你不可以害我們一頭栽下山去。」 莉緹總聽到背後不遠處傳來車輪聲和馬蹄聲。
前方是危險的下坡,兩側有深深的馱馬足跡。七棘旅店冒出的裊裊炊煙是這片荒地上唯一的人跡,但莉緹不想去那個聲名不佳的地方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