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頭過來。」
「做什麼?」她正好擦到他的腳邊,不解地抬起頭來。
「你辮子眼兒有好多木屑,打掃時落下的吧,我幫你挑出來。」
「不用啦,等我忙完,洗一洗就好。」
「你不是說我四體不勤嗎?」侯觀雲說著便捻起一根細木屑,隨手丟在地上,笑道:「你就讓我活絡活絡筋骨……」
「別丟啊!」柳依依見他亂丟,氣得又低下頭抹地。「人家才擦乾淨,你又丟下來……哎呀,別灑了,全往我這兒來吧。」
「少爺,熱水好了……」吟秋頭上蒙著一層絲巾,那是為了避免沾上打掃灰塵的防護措施,她小心地探進頭來,才嗲聲嗲氣喚了一聲,便驚駭地張大嘴巴,再也說不出話來。
從朦朧不清的絲巾望出去,她親愛的少爺正坐在椅上,面露微笑,低眉瞇眼,一手抓著扇子拎起袍擺,露出半截長褲,一手捧住一顆小頭顱,而那個跪在地上、被衣袍擋住、頭臉緊貼少爺胯下的髒丫頭不就是——
「依依!」吟秋絕望地喊了出來,不可置信地指著她道:「你、你、你吸……吸……吸……嗚!少爺啊!」她慘叫一聲,掩面離去。
「吸什麼?洗澡?」柳依依將掌心裡的木屑放到桌上,拿指頭戳戳少爺的膝蓋,催促道:「少爺快去,吟秋好像等得快哭出來了。」
侯觀雲歪著頭,笑看這個猶不知發生切身大事的小丫頭。
唉,過不了半個時辰,侯府上下就會知道他這個少爺讓丫鬟給「吸」了,恐怕她的日子會更不好過了。
「少爺,你還不去?」柳依依抬頭,瞪了眼。「真是的,要不是你在這邊礙手礙腳,我早就擦好了。」
「好,我這就去了,你要保重喔。」他笑得好開心,拿手掌揉揉她的頭頂,這才起身離去。
柳依依摸上頭髮,猶感覺得到他指尖搔癢她頭皮的溫熱感。
他老是愛玩她的頭。她當然得保重自己,好好護著這顆頭,免得他一時興起拿來當皮球踢著玩,她還等著十八歲平平安安離開侯府呢。
到了那時,不知還有沒有勤快的丫鬟幫少爺打掃書房呢?
噯,離開就離開了,顧不了那麼多了,她和少爺是兩條線,交錯過這麼幾年,以後再也不相干了。
份內的事情做好就好,她又俯下身子,認真地抹起地磚。
*** *** ***
這日黃昏,柳依依難得無事,坐在廊下縫衣裳。
「喲,依依,縫你們孩兒的衣裳了?」送飯的僕婦挨到了她身邊。
「我家裡添了小弟,我縫給他的。」小弟叫好兒,她好想見他呢。
「哎呀,別拿哥哥弟弟蒙我們了。」僕婦擠了擠她的肩頭,曖昧地笑道:「大家可羨慕死你了,咱們純情的少爺就讓你給毀了。」
「嗯?」又有人講莫名其妙的話了。這些日子大家見著了她,不是咬牙瞪眼,就是瞇眼吃吃偷笑,她臉上是長了瘡還是開了花呀?
「依依,你跟我說沒關係,我是生過孩子的人了。」僕婦緊掐她的手臂,興奮地問道:「少爺長不長?耐得了多久?」
「什麼長長久久的?你在說什麼?」柳依依懷疑自己是不是該去掏耳朵了,不然為什麼老聽不懂別人的話呢。
「長長久久!」僕婦睜大了眼,艷羨地道:「果然少爺從小吃得滋補,身強力壯。依依啊,你也『吃』了不少喔,莫怪皮膚這般油光水滑。」
「我一餐要吃兩碗飯,吟秋嫌我吃太多了,說我是小母豬。」
「哎呀,母豬生得才多呢。」僕婦越說越激情,搖著她問道:「你別支開我的話了,少爺的小弟弟好看嗎?」
「少爺是獨生子,哪來的弟弟?」
「依依啊!你可別跟我說少爺是太監,沒有命根子吧。」
轟!柳依依全身似著了火,臉蛋疊著晚霞紅光,更見燙熱赭紅。
她終於明白了,原來那天吟秋一口氣吸不上來,就是以為跪在地上抹地的她正在「吸」……啊!丟臉了!
「走開走開!快進去布菜,少爺就要回來了。」她趕僕婦進門。
夕陽西下,霞光將院子裡的幾顆水晶巨石照得火燒似地通紅,染得後頭走回來的那位逍遙人物也是一身火紅。
「依依,等我嗎?」侯觀雲刷地打開折扇,在寒風中拚命搖著。
「少爺!,」見那憊懶模樣,她一股火氣上來。「你又去哪裡了?是不是去那種不三不四的地方了?」
「咦!一回來就挨罵?」侯觀雲很無辜地合起扇子,不解地拿扇柄搔搔頭。「我下午去邀月樓,王家大公子發表新詩作,大家以文會友,品茗賦詩,哪裡不三不四了?」
「有姑娘作陪吧?」
「呃……邀月樓除了酒,就是姑娘,噯。」侯觀雲笑道:「依依,你越來越像個小老太婆,這也管,那也管……」
「聲色犬馬!難怪喜兒姑娘不喜歡你!」柳依依直接命中要害。
「很好!你讀了很多書,有長進,倒是用了一個好詞。」癡情公子拿扇子輕敲她的頭,大笑進了屋子。
「好可惡!就愛玩我的頭!」柳依依擦了腰,圓睜一雙大眼。「呵!我改天縫一隻球,專用來砸你!」
嗚,不如砸死自己算了,她在侯府還要不要活下去啊!
*** *** ***
過完年,新春到,桃花開。這日,侯家三口難得聚在一起吃晚飯。
飯廳外,上菜的丫鬟來回穿梭;飯廳內,點亮了百來盞油燈,照得四處亮如白晝;在那描金雕花的雲母屏風後,老爺夫人少爺坐在戧金填漆紅木座,圍著一張紫檀嵌瑪瑙大圓桌,桌上擺滿了令人眼花撩亂的豐盛菜餚,旁邊還站了十來個服侍的丫鬟。
吃了幾口飯,聞到麻油味,看到滿桌一樣顏色的麻油菜色,侯家大老爺侯萬金已是一張麻油豬肝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