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仍在下雨……矛盾在心中生成、醞釀、繁衍,他惱火她的莽撞倔強,卻也同時感到愧疚不安。看著她怒火中燒的黑瞳,他竟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他收回視線,逕自喝著早已涼掉的茶水。
外頭風在吹,雨在下,老賭鬼撐著油紙傘遠遠出現在山間小徑上,他瞧見屋裡的情形,不覺停了下來。
不一會兒,韋劍心也回來了,他鑽到油傘下頭,撥撥發上水珠,納悶的問:「嘿,為什麼不進去?」
老賭鬼下巴一撇,勾著他的肩道:「你瞧裡頭。」
韋劍心遠遠一望,看著屋內楚恨天臉上複雜的神情,看著一旁被晾在椅上怒目相向的默兒,他心領神會,和老賭鬼有默契的對看一眼,說道:「我剛上來時看到山腳有個攤子在賣油雞,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是嗎?那咱們還等什麼?」老賭鬼配合的說完,便和韋劍心勾肩搭背地轉身往山下而去。
細雨如絲,綿密細小約雨聲匯聚成無形的牆,將小屋隔成另一個世界。
她的憤怒在聚集;看著他,她既不解又氣憤!
為什麼?為什麼要阻止她報仇?為什麼要救她的仇人?她好不容易能朝了血海深仇啊!為什麼……氣聚成縣,衝破了穴道,穴道雖解,她卻沒有動,只是仍瞪著他,握著拳頭,氣憤地以沙啞的聲音問:「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的仇人?」
他仍注視著手中涼掉的茶,一昂首將它喝掉,才淡淡道:「知道。」
她聞言氣得站了起來,白著臉再問:「你知不知道他殺了我全家一十三口?」
「知道。」他面無表情的再倒了一杯茶。
「你知不知道我這十多年來和你學劍為的是什麼?」她往前一步,憤恨再問,白皙的臉上除了艷紅的唇外,沒有一絲顏色。
楚恨天下顎一僵,握杯的手不由得收緊。
他當然知道她為的是什麼。她為的就是報仇,為的就是向那顧遠達討回公道。但他不能再讓她殺人,即使這樣做會讓她恨他也一樣。
他沒有開口,沒有點頭,但那已足夠,足夠讓她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破壞她的計劃,故意不讓她報仇!
默兒紅了眼,氣憤從胸口爆發,她握緊雙拳,憤懣地問:「既然你都知道,為什麼這樣對我?」
他僵看著手裡的茶杯,半晌才抬起頭看著她,定定的回答,「沒有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沒有為什麼!沒有為什麼?!
默兒不敢相信的望著他,戰慄的搖著頭,聲音破碎粗嘎地低喃,「我親眼……看見我爹破人砍死在面前,我娘……被人在我頭上開膛剖腹……」她表情痛苦的說著,雙眼瞪得老大,全身都在顫抖。
她邊說邊一步步走向他,沙啞的聲音在不覺中越提越高,「我這十多年來,每天都夢見那一個晚上,夢見我的手上、身上浸滿了他們的血,其中仍聽著他們淒慘的嘶喊。你知不知道,我全身都是他們的血,全身都是!」她激動的攤開兩手,彷若手上還沾染著雙親的鮮血。
她不解的搖著頭,悲憤的輕聲問:「在我終於可以幫他們報仇雪恨時,你卻幫了那禽獸,阻止了我,而你竟然還說『沒有為什麼』?」
聽聞她的遭遇,楚恨天心一緊,卻什麼地無法說,只是沉默。
「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所有的不滿在此時全衝了出來,默兒來到他身前嘶啞地叫著,右手在瞬間揮了出去,他擋住了,像是早有預料。
她不甘,左手一拳打出,卻也被他按著;她再踢腿,被他閃過;一記肘拐,他早已縮腹。
她歇斯底里地攻擊他,卻被他一一擋下,直至他終於以雙手制住了她頻頻出招的手。
「放開我!」她嘶聲喊叫,一腳踹向他的褲襠。
楚恨天眉一皺,一指點向她腰上的穴道,她腿一軟,整個人往下倒去,他大手一攬,就將她抱到了腿上。
「你放手!放手!」她對他大吼大叫,能動的上半身仍在掙扎,瞳眸中全是憤恨的怒火,「楚恨天,我恨你!我恨你——」
他臉一寒,卻仍是緊緊箝制著她的手。
見他不肯放開她,默兒幾乎是失去理智地突然上前張嘴咬住他的頸側他沒有動,讓她咬。
她很用力,用力到她的牙深深嵌入他的肉裡。
血,流了出來,流進了她的嘴裡,她嘗到了血的味道。她知道他很痛,她知道他其實可以閃,她知道他其實可以不要讓她咬,但他沒有,他讓她咬。
地想用力,牙關卻再無法狠心使力,乾涸已久的眼,不知何時已聚集了淚;
她閉上眼,熱燙的淚水從眼角滑下,她鬆了口,哭了出來。
她埋首在他的頸窩,大聲的、用力的,哭了出來。
那麼多年來的第一次,她終於能哭了,有淚、有聲的哭,將所有的傷心、悲憤、不甘、怨懣全都隨著淚水哭了出來……她的聲音嘶啞,她瘦小的身子在顫抖,她的淚水浸濕了他的肩頭,她大聲的哭著,像是想把這些年的份都一次哭完似的。
楚恨天鬆了她的手,改攬住她的腰,環著她的肩頭,任她哭著。
心,好痛。既痛又釋然。他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她在他懷裡放鬆,完完全全的放鬆……
※ ※ ※
他為她感到心痛。當時她是那麼小,竟就遭遇到那般慘絕人寰的家變。難怪她會夜夜噩夢,難怪她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難怪她對練劍如此執著!
她哭累了,睡著了。
望著床上那猶有淚痕的容顏,他萬般心疼不捨。
她是如此的年輕,如此的倔強,如此的堅強。
所有的一切,在她成為他的女人後,變得模糊不清,怕在這些年來越來越容易煩躁、憤怒,她左右著他的情緒,他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直到認知到她對他的重要性,直到這次他發現他無法放著她不管,直到他終於將所有的事情理出了頭緒,他才終於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