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上冒著冷汗,她痛苦地閉上乾澀的眼。多年來,她想哭,卻哭不出來;
想吶喊,所有的聲音卻卡在喉間。
那些悲怨就像是千年的負荷,壓得她整個人喘不過氣來。
用盡全身的力氣,她終於不再發抖。顫抖停下來的那一瞬,她倏地睜開眼,瞪視著前方,知道自己必須向那些人討回公道,將那些仇恨做個了斷,否則這些夢魘會一直糾纏著她,將她往下拖,直至滅頂。
視線,定定地看著左方的暗櫃,她伸手拉開它,拿出白天時收到的信函。
緊緊抓著這封信,她瞪著它,心定了下來,原本的悲傷恐懼轉成了憤恨怒火。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托人明查暗訪,而今,她找到了仇家——她要報仇!
鮮紅血霧再度浮現,她哀痛憤恨地捏緊了拳頭……她要報仇!
是這個念頭,支撐著她度過無數個淒厲的夜晚;也是相同的念頭,讓她拿起了劍,日日夜夜練到手長繭,練到腳破皮,強逼著自己練了十數個年頭。
現在,時候到了。
外頭仍在下雨,她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深吸了幾口氣,簡單收拾了些衣裳,拿了幾兩銀子和一把多年前他給她的軟劍。在踏出艙門前,她卻驀然停了下來。
低首望著自己的鞋尖,她掙扎了一會兒,才無聲無息的回到床邊,凝望著他。
她知道他其實不會在意的,她的離開對他來說根本無關痛癢,也許還會高興船上少了她這個累贅;假如他因此發脾氣,可能也只是因為以後找女人不再那麼方便而已。
可是,如果她對這世上還有什麼眷戀的話,就一定是他了。
蒼白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描繪著他冷酷的容顏,她俯身,在他薄情的唇上戀戀不捨地印上一吻。縱使他是那麼地自大、狂妄又冷血,他依然是她唯一所眷戀的。
望著他沉穩的睡容,她起身、收手,然後頭也不回、悄無聲息的離開,離開這個她待了十四年的避難所,離開這艘海盜船——
第一章
海龍島。
「老大,搞定了嗎?這下咱們可以開船了吧?」韋劍心站在船梯旁,遠遠看見楚恨天出現,立刻拉開嗓門大叫。
誰知楚恨天話沒回一句,只是冷著臉上了黑船,面無表情的看著一干手下道:「咱們要繼續留在這裡。」
「啥?!為什麼?戰家那丫頭不是回來了嗎?」胖叔移動他肥胖的身子走了過來。
「跑了。」楚恨天一臉木然。
「跑了?!」眾人驚詫愕然表情各異,卻異口同聲的重複他的話。
「對,跑了。」他淡淡肯定,只又道:「所以咱們得再留一陣子。」
「為什麼?那丫頭跑掉之前沒證明你是戰老頭的兒子嗎?」胖叔怪叫。
楚恨天臉上閃過一絲怪異的神色,「她證明了,然後就跑了。所以戰家的人要我留下。」
「留下幹嘛?」賭鬼張瞪大了眼,半點也不懂。
「留下當家!」一老頭突然負手跳上了船,笑咪咪地代替楚恨天回答了這個問題。
「啊?」所有人聞言都張大了嘴,一臉呆愣,然後一致轉頭看向老大。
只見楚恨天一臉郁卒,抿著唇,瞪著祁士貞那老頭,卻沒有反駁他的話。
大夥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韋劍心才冒出一句:「老大,咱們要從良了嗎?」
楚恨天冷冷看著手下及祁士貞,一字一句的重申,「我說過只留一陣子,意思就是只留一陣子!」
「留到什麼時候?」書生打扮的蘭生合起手中經書,抬首問了個重點問題。
祁士貞嘿嘿一笑,只道:「留到戰家有新當家的時候。看是找回戰家另一個失蹤的戰不群,或是你們老大想辦法生一個都行。」
生一個?
所有人忍不住偷瞄了楚恨天一眼,卻全被他冷冽的眼神瞪回來,嚇得大夥兒立時將視線轉開。
楚恨天見那祁老頭得意的模樣,就火大得要命。
該死的!他要是真被困在海龍島上,他就不姓楚!
一握拳,他緊繃著下顎,冷聲吩咐,「胖叔,你帶人到內陸去,就算翻了整個大唐都要把那姓戰的傢伙給找出來!」
「是!」
※ ※ ※
一個月後。
沒消息、沒消息,還是沒消息。
海龍島上戰家書房內,楚恨天瞪著那一張胖叔由內陸傳回來的信函,額上青筋不由得繃得死緊。
可惡!
他一把抓起那封信,火大的揉成一團丟到字紙簍裡去。當他一回眼看見桌案上那堆「商務」,神經更是繃得死緊,忍不住在心裡訊咒千萬遍。
該死的戰家、該死的老頭、該死的商務,還有那該死的戰不群,以及那該死的、經不起激的戰青!
楚恨天忿忿瞪著眼前的一切,知道其實最該死的就是他。沒事管什麼閒事呢?如果一個多月前他沒有因為一時良心發現,幫了那死老頭留在海龍島上的子弟兵打退海盜的話,一切不就沒事了嗎?
誰要他偏偏來蹚了這淌渾水,誰要他偏偏就是見不得那些小海盜動到海龍島,誰要他偏偏有一群好戰愛玩的手下,一見到有水仗可以打,就什麼都不顧了。
這下可好,被島上的人認出他是戰老頭的兒子,然後他又一時衝動,把正主兒戰青給氣走了,結果就是,他從此被困在島上。
被困——一想到這個字眼,他就頭皮發麻,忽然間只覺得四面牆向他壓來,屋子似乎變得更小;他全身一僵,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該死!
眼中閃過一絲陰霾,他雙手撐著桌面,咒罵一聲,深呼吸了兩下,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然後在牆面再度變形前,大踏步走出書室。
屋外陽光正盛,雖然熱,卻有風。
一到綠意盎然的庭園中,那沉悶的壓迫感便消去了。他大口大口的吸著氣,額上有著冷汗,過了一會兒,情況才轉回正常。
衣袖突然被人扯了兩下,他低頭,見到一雙烏溜溜的黑眸。
黑眸的主人,是個小姑娘,她手裡拿著一條手絹,遞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