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長髮隨風揚起,柔軟又冰涼地撫觸他的面容,方自在揚起一抹微笑,騎著單車,緩慢地往校門而去。
第十章
四天——她在星期二的單車事件之後又被他纏了四天,而她卻從星期三開始便極盡所能的躲著他,就算無法躲開,她也極力假裝沒他這個人存在,再不然就冷漠以對;但她的脾氣卻越來越糟糕了——
可惡,她好恨自己怎麼變得那麼暴躁。在這四天中,唐昊天依然抽不出空來和她詳談,而唐鷹雖然在學校裡安分了點,可是在校外卻依然打架鬧事:然後是小曄的導師仍不放棄遊說她讓兒子跳級,每天都打電話來勸說;而老爸、老媽和風鈴依然留在醫院,她曾去醫院看過,她那寶貝老媽卻說因為她也要做全身健康檢查,所以暫時還不打算回家,這到底是什麼跟什麼?風琴拿雙親沒辦法,只好任由他們。
在那麼多煩人的事情包圍下,要她維持冷靜實在是有點困難,再加上他——
該死,她實在不想承認她的情緒受到他的存在影響,可是她的確一看到他就覺得心浮氣躁。而最主要的原因卻是,只要一看到他,就怕他隨時會開口說他要走了,或是來告訴她,他只能留多久。
她知道他的生活重心不在台灣,可能是在英國、美國、意大利、法國,甚至德國、維也納,就是不會在台灣。
十年來,他在這些國家、城巿停留,開演奏會、錄製CD、當客座教授,卻從來沒回過台灣,那些地方可能才是他的家,而不是這裡。她不會傻到以為他發現自己有個兒子後,就會放棄那些成就,搬回台灣來。
現在是星期六的下午,雲淡風輕的,該是工作的好天氣,她泡了一壺熱花茶,回到書房坐在大皮椅上,卻提不起精神做事,只能望著那裊裊白煙發呆。
「小曄,有沒有看到你媽?」
「她泡了壺熱茶回書房去了。」
在她聽到門外傳來的一問一答,瞧見門把轉動時,一股莫名的衝動,讓她抱著那壺熱茶整個人躲到大辦公桌底下。
當她縮在那窄小的空間,瞪著她自個兒修剪整齊的粉紅腳指甲時,忍不住扶著額頭在心底呻吟一聲。
老天,她在幹嘛?
想起身坐回椅子上,可是他人已經進來了,她只好繼續縮在原地,哀歎自己的愚蠢和怯懦。
方自在進門不見風琴,原本要退出去卻眼尖的瞄見桌子後方竟有白色熱氣冒出。他走上前去,來到大皮椅旁,一別腰就見到她抱著那壺仍冒著熱氣的花茶蜷縮在桌底下。
天——這女人。他眼裡有著憐愛,嘴角含笑的問她,「你在這裡幹嘛?」
「喝茶。」她昂起下巴,臉不紅、氣不喘的說。
「在桌子底下?」他挑眉。
「有人規定不行嗎?」
「沒有。」他輕笑,將皮椅推開,順手從桌上拿了兩個杯子,陪著她席地而坐,然後將杯子遞給她說:「我可以喝一杯嗎?」
她雙頰驀然紅了起來,意識到自己只顧著抱茶壺卻忘了拿茶杯。但驕傲的個性讓她不肯示弱,只好繼續縮在桌底下,接過他手上的杯子,替他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熱茶。
「熏衣草?」他聞著杯中香氣輕問。
「嗯。」
「安定神經?」
她瞪他一眼,輕哼一聲。
他笑了起來,喝了口熱茶,沒再說話。
書桌後是整片的落地窗,從這裡望出去可以看到早上他拉琴的大片草皮,草皮後是幾株夾竹桃,夾竹桃後是更高的木麻黃;風一吹,綠葉隨風飄揚了起來,窗戶半開著,有幾縷午後涼風溜了進來。
他不知何時握住了她的手,風琴沒想到要抽出,兩人就這樣交握著手,坐在地板上,靜靜的喝若茶、看若後院那一片恬靜的景色。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開口說:「你知道我說的是真的。」
「什麼?」她輕啜了一口花茶。
「我想念你……」他並沒有看著她,視線仍是望著窗外。
風琴一僵,想縮回手,他卻像是知道她會有此反應,早就緊緊握住,繼續說:「還有,我真的一離開就後悔了。」
「你走了十年。」她好氣自己將心裡的話說了出來,雖然她已經極力想說得毫不在乎,但這句話聽起來還是該死的哀怨極了。
「我很抱歉,當時媽去世了,我突然害怕起來……人的生命是那麼地脆弱。」他仍注視著窗外,神情有些苦澀,「你知道嗎?其實……我不是她親生的。」
「怎麼……會?」風琴有些訝異。方姨和他相處得是如此自然,她很少看到有像他們家那般快樂、充滿歡笑的單親家庭。
「我只是她一位好友的兒子而已,我真正的父母在我二歲時就出車禍死了,她出面收養了舉目無親的我,一手將我拉拔到大,盡她的力量給我一切我需要的東西,雖然不見得是最好的,卻是最真誠的。就是因為我不是她親生的,所以我更加敬愛她。」他深吸了口氣,有些感傷。
「再過幾年等我大學畢了業,就是她享清褔的時候,卻沒料到一場車禍,奪去了她的生命。我……」他頓了一下,啞聲道:「當時忽然覺得自己很不應該,她有很多機會可以過得更好、更幸褔的,可是都被我破壞掉了。我本來以為還有很多時間可以讓我補償的,沒想到一切都來不及了。她前一刻還打扮得漂漂亮亮,很高興的出門赴約,下一刻就出了車禍送醫不治……」
風琴回握他的手,沉默的聽著。
「從睯院出來時,我看到了你,只覺得自己不配。」他扯扯嘴角苦笑,「突然間,對自己沒了自信,我連媽都無法照顧好,如何能保證給你更好的生活,甚至讓你幸褔?」
「一直到葬禮那天,我越來越膽小,從小到大,和我最親密的人都出車禍死了。也許媽突然過世對我刺激太大,也或許我當時的想法太鑽牛角尖,可是我真的怕你跟著我這個掃把星,也會出意外死掉。何況那時的我,什麼都不是,沒車、沒錢、沒房子,剛好國外幾家音樂學院寄入學通知單來,我才決定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