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冬青不是簡單的人,所以她很避免與他正眼對上,甚至乾脆假裝起生病貪睡的樣子,將自己蒙在棉被裡不露臉。
「你愛放假多久就放假多久,場子有我們罩著。」藍冬青很有義氣,轉述尹夜的吩咐。
「嗯。」
「我覺得虎嫂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廢話,結婚那天不就看過了。」孟虎冷嗤。
「不是哦,除了那一次之外,我說不定還跟她一起喝過咖啡——」
「咖你去死!你女人襤交這麼多,那一個的眼睛配上那一個的鼻子再加上那一個的嘴巴,全天下的女人你都嘛眼熟!」媽的,用釣女人那招來釣他的老婆;:沒聽過朋友妻不可戲嗎?欠罵!
「好啦好啦,是我認錯人了。虎嫂,你好好養病,祝你早日康復。」
她在棉被裡含糊應聲,探出手,朝藍冬青揮了揮,再見再見不送不送。
藍冬青低笑,開門離去,直到關門聲傳入耳裡,她才探頭探腦溜出來,看見孟虎在插花,詭異的畫面不太美,粗獷的男人和花兒完全不配,但卻一點也不會傷眼。
他被玫瑰花的刺扎到手指,齜牙咧嘴加上一長串的國罵,忿忿折掉它,又不放心地將每一枝玫瑰花都拿起來左翻右找,要是扎到她就該死了,這枝沒有,嗯,這枝也沒有,看來剛剛扎他的那根刺是花店沒處理到的漏網之魚,他還以為是藍冬青惡意藏的暗器。
檢查完畢,他又笨拙地將花一枝一枝插回長瓶子裡。
「不好意思,還麻煩你向場子請假,事實上你可以不用這樣,醫院裡有護士會照顧我,我在這裡吃飽睡、睡飽吃——」
「插好了。」孟虎沒在聽她囉哩囉唆,臉上露出滿意自負的笑容,轉向她。
她看見那一束姑且稱之為花的玩意兒,殘的殘、斷的斷,其中有三枝還斷頸,花苞苟延殘喘倒吊在半空中搖晃,它們全被擠在窄窄瓶口的白色花瓶裡,她隱約聽見那些玫瑰在哭,哭自己死於非命,而孟虎在笑,笑他生平第一次插花就有讓人亮眼的成品。
他很樂,看得出來。
「孟虎,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她歎氣。
「你剛說什麼?」
算了,她都說了兩天了,他也無動於哀,今天再多費唇舌應該一樣沒用。
「很奇特的插花技巧,巧奪天工,應該沒有人能模仿得出來。」默默為花哀悼五秒鐘,過人不淑,慘死虎爪之下。
「我隨便插插而已,還勉強可以看。」
很好,孟虎完全聽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她點頭,不讓他沒面子。
「還麻煩藍先生來探病,真抱歉。」
「對那傢伙有什麼好抱歉的?下回他住院,你再去給他看回來,誰也不欠誰。」
「這種事還能看回來?你也真的……」嘴好壞,這樣詛咒朋友。
孟虎坐回椅上,「你要不要吃什麼?喝什麼?我去買。」
被他一問,她也覺得嘴饞。「好呀,我想吃麵線,不加香菜,小辣。」
「大腸麵線嗎?我知道天母有一家超好吃的。」
「我錢包裡有錢……」她還沒說完就被他狠狠一瞪,方才插完花還一臉樂得很的男人,馬上又變成晚娘嘴臉,臭得好像她提出多無理的要求,要吃龍腦鳳翅一樣。
她聽見他離開之前的重重冷哼,孟虎捉起安全帽,消失在她的病房。
原本那麼擁擠的病房,少了巨大的男人,瞬間空蕩了起來。
韓三月的視線膠著在已經關上的房門,房裡只剩下她一個。
她呆怔了幾秒,緩緩收回目光,頓了頓,又將眼光挪向擺花的幾桌。
好安靜,只有她在。
好可怕的安靜。
有種被孤單包圍的錯覺……對,是錯覺,但光是錯覺,就讓她開始冒冷汗,只不過一個人獨處不到一分鐘,她背脊的汗便將衣服弄得一片濕。
廁所是不是有水滴聲?是水龍頭沒關緊,還是……
房門外好像有腳步聲?是誰在外頭,想做什麼……
她幻想廁所裡會突然跳出殺手朝她開槍,幻想房門被人踹開,全身穿黑衣的人闖進來,置她於死地,就像那輛撞上她的車子一樣……
她在發抖,她知道自己單獨在這裡是不安全的,之前孟虎在這裡時,她沒有時間去胡思亂想,甚至於忘了自己可能會面臨的危險,還跟他東家長西家短,他只不過前腿才剛剛跨出去,她就反常了,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不安心地將病房四周看了一遍又一遍……
「不會有問題的,孟虎很快就會回來,你一個人沒問題的……」她低喃,逼自己做深呼吸,這裡是醫院,隨時有護士巡房……可是,如果連護士都有問題,怎麼辦?
她不信任任何人,沒有孟虎在這邊,她誰都不信。
叩叩。護士小姐來巡房,韓三月嚇得全身僵硬,這個護士是熟面孔嗎?她不記得了……
「韓小姐,今天傷口有沒有比較不痛了?」
「……」
「韓小姐?」咦?今天怎麼沒反應?前幾次韓三月旁邊有個臭臉先生,她一進來巡房,他就嘰哩呱啦地問傷口問復原問韓三月可以吃什麼東西補身體,韓三月也是邊聽邊笑,偶爾還會損臭臉先生兩三句,氣氛多好多融洽,她還以為韓三月是個開朗熱情的女孩,看來是小夫妻吵架了吧?
韓三月咬唇不說話,護士見狀也不哈啦,動作俐落地詢問了些情況,瞧瞧她的傷口,確定沒什麼惡化之後就笑笑離開。護士一走,韓三月非但沒有放鬆精神,反而更不安。
孟虎怎麼還不回來……
終於,十五分鐘之後,孟虎提著四碗大腸麵線回來,踏進病房,床上空無一人,只有凌亂的挪動痕跡,被單有一半滑在地板上,枕頭已經不見了,她也不見了,孟虎一驚,急了,四處找她。
「韓三月?!韓三月!韓——」
他看見她了,她在床底下蜷成一團,沒打石膏的左手抱住自己,打上石膏的雙腳彎曲不起來,只能直直貼著冰冷地板,頭髮平貼在她臉頰,幾乎要完全遮蔽住她的五官,枕頭擠壓在她胸前,好像一隻在躲天敵的小獸,那麼害怕、那麼惶恐,他走近她,跟著蹲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