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是幻?
林蔭及光線錯落在流轉的水面、在堆積的落葉、在她細緻的髮膚……波光粼粼的綠水一波一波的襲向她光潔的足踝,林間有光,水面上卻奇異地飄著霧,水霧和日光交錯在半空形成七彩的虹……影像又是一陣閃動,然後又是漫天血霧、激烈戰鼓,鋪天蓋地的掩去那間些的靜謐平和。
跟著又是她的聲音、她的手,古老的旋律、古老的語言。
在一次又一次反覆的掙扎中他漸漸的習慣了她的存在,因為無論真實與虛幻,那抹青色的身影總是在。
是誰呢?
迷亂的意識遊走半醒與昏迷中,記憶始終是交錯的,真的、假的,見過的、沒見過的,十年前的、幾天前的。
夢嗎?
那些看似真實又虛假的存在。
到底是誰呢?
當他發現自己伸手撫摸那名女子的臉時,那觸感是如此真實,他開始懷疑自己已一腳踏入棺材中。
滾燙的濕意染上指尖,他有一瞬的茫然。
淚嗎?
不知為何,他混亂的思緒閃過一絲質疑。
是淚吧,那明明是淚,他卻直覺有哪裡不對,直到另一串淚珠滑落反映著昏黃的燈火,他才拋開那股莫名的疑惑,心頭卻冒出了另一個問題。
為何哭呢?
她開口說了什麼,他什麼都沒聽到,他懷疑自己聾了。
為什麼哭了?
心口悶悶的痛著,他想開口,她的身影卻逐漸淡去,消失在霧裡……
第四章
從昏迷中再度醒來,他發現自己腦袋不再暈眩,看到的東西也終於不再晃動、模糊、朦朧,至少他現在看著盤腿在旁、打著瞌睡的鐵英那張粗獷的大臉就清楚得很。
他撐起上半身,才用力就發現自己還是十分虛弱,稍喘了兩口氣,環顧營帳,他並沒有看見那名女子。
那是夢嗎?他蹙眉自問。
不,應核不是。
視線掃過那被他摔壞的茶几,他猛然記起她是鐵英請來的女大夫。
攏聚的眉宇厭惡地加深,他低頭看向受傷的肩膊,果然已被人重新上藥包紮。
該死,他恨那種藥味!
暗暗咒罵一句,他收回撐起身於發顫的手,疲累地倒回床上。
他也恨自己再度變得如此虛弱!
倒回床榻的聲音雖然輕微,但仍是吵醒了鐵英。他猛地睜開了眼,見霍去病醒了,簡直鬆了好大一口氣,忙從銅壺裡倒了杯水送過去,將他扶起來,「將軍,你還好吧?要不要喝水?大夫交代我讓你一醒就給你水喝。」
經鐵英一提,他才發現自己真的很渴,口乾舌燥得活像在沙漠裡睡上幾天幾夜似的,貪婪地喝了幾口水,舒緩了唇舌胸肺的乾熱,他才問:「人呢?」
「啥?」鐵英呆了一下才意會,忙回這:「大夫嗎?已經走了。」
「走了?」他眼一瞇,胸中突起一股莫名的躁怒。
「是啊,走了。」瞥見他不悅的臉色,鐵英小心翼翼地照著事先準備好的說辭道:「大夫本就只是路過此地,所以昨晚大夫見將軍情況已經好轉,便趁著夜色啟程離開了。」
問言,霍去病皺眉沉默著。雖明知他們避開日頭在夜間起程十分尋常,但他仍對他們的行色匆匆感到狐疑,一般人見到他莫不是急著攀權附貴,何況是對他有救命之恩,但這兩個人卻反其道而行,教他實在不得不懷疑。
是怕他怪罪先前的無禮嗎?
驀然想起昏迷前那一陣混亂,他眉頭皺得更深,經這一想,反倒提醒了他那名女子的怪異行為,她當時看著他的樣子,像是很久之前就認識他了,可他的記憶裡卻沒這女人的存在。
沒嗎?
腦海裡又閃過半夢半醒間錯縱複雜的影像,攪得他整個頭又陣陣作痛,他努力想理清那些混亂,卻只是引來更尖銳的刺痛。
「將軍,你還好吧?」見主子額冒冷汗、青筋暴起,鐵英擔心的問。
鐵英擔憂的語氣教他回過神來,他深吸一口氣,放棄去想,將那股莫名的躁鬱從胸中壓下。「這裡是哪?我記得之前過了敦煌,我們有過酒泉嗎?」
「還沒,我們才剛出敦煌。」
「大軍現在在哪?」
「我們在這綠洲停了三天,大軍現在應該快到敦煌了。」
「那好,拿我的鎖甲來,我們回敦煌去。」
「可是你的傷——」鐵英濃眉一皺。
霍去病臉一寒,「我只是傷了,還沒廢。」
「將軍——」
「這是命令。」他冷聲說,氣雖虛,語氣中的堅絕卻不容質疑。
鐵英一凜,龐大的身子立刻站得筆直,目不斜視。
「傳令出去,即刻拔營!」
鐵英一應聲,行了個軍禮便轉身出去傳令拔營。
……………………···那名女子的身影持續困擾著他。
站在軍營搭起的瞭望台上,霍去病眺望著四周地勢,南方是祁連山尾段,西方是滾滾黃沙,北方則是零散的丘陵,他知道更遠的西北方那附近有些沼澤和胡楊林,那是很好的防衛,不少商旅曾迷失在那裡,就連識途老馬都無法走出其中,再遠一點就是一些高地和山嶺了。
那附近應是建關隘的好地點,這樣北絲路的大門就能守住,至於南絲路,他得找個時間去查探一下地形。
這回臨出宮前,皇上曾要他留意建關城的戰略位置,但此時此刻,他的心思卻不真的在這上頭,至少此刻不在。
他不斷的想起那迷一般的女子。
七天過去了,他們順利和抵達敦煌的大軍會合,幸運的是,除了幾個一開始就知道的將領,並沒有人知曉他這些天並不在行軍大隊中,也沒幾個人知道他差點就要死在這場戰役中。
肩上的傷提醒了他的愚蠢,也提醒了他曾犯下的錯誤,可笑的是,砍上他肩頭的這一刀並非匈奴所為,而是自己人。
思及那持刀砍傷他的李忠,他神色一沉。教他動堯至今無法怪罪的是,李忠恨他是因為他害死了他爹,也因替他擋刀的校尉李敢和李忠是兄弟,就因為這樣,他遲遲無法依軍法斬了李忠,也不能讓人知道李忠曾刺殺過他,甚至不能讓人知道他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