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貞綾當然無言,這時候章勁也累得打了個呵欠。
「小貞,差點忘記告訴你,我已經安排好了,下個月我們一起去歐洲玩,這一年多來我忙於工作,冷落了你,我真的感到很抱歉,不過沒關係,接下來我們去旅遊,我只陪你……」
靠在她的肩膀上,正如學生時代兩人之間熟悉的親密舉動,一股溫馨的感覺流竄在彼此間,此時不用言語多做形容,事實上,章勁也已累到極點,此刻的他只想享受這樣的溫馨感覺,一種毋須說明只能意會的溫馨感覺。
「小貞,我愛你……」
這句愛語輕聲說著,此後只傳來一陣沉穩的呼吸聲音,再也聽不到章勁那低沉富有磁性嗓音的絮絮叨叨,再也聽不到他那獨特的笑語,再也聽不到他開口說愛……
背對著他,被他抱在懷裡安眠的范貞綾,這時突然睜開眼睛,立刻看見這個男人的一雙大手佔有似的橫在她胸前,既霸道又溫柔。
他的頭靠在她肩上,令人好熟悉的動作啊!他胸膛的熱度,不斷傳入她身體裡,傳入她心裡。
可是就像是斷線一樣,這樣的親匿動作竟無法挽回她自眼內崩潰出的淚珠,不停掉落,一滴一滴,滑落在她的被子上。
范貞綾張開嘴,用盡力氣,想把腦海裡的呼喊說出來,想把腦裡不斷出現的愛語說出來,想把他的名字說出來,可是她的嘴巴就像是受到控制一樣,完全失去自主。
她說不出來,只換成一聲意義的喉音,「啊……」
她不停哭泣,內心恐慌不已,現在的她彷彿熄滅的蠟燭,進入一片黑暗世界,看不見,什麼都看不見。
阿勁……剛剛說了什麼?
她聽見他的聲音,知道那是他的聲音,可是她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一字一句,統統聽不懂。
怎麼會這樣……她到底怎麼了?怎麼會變成這樣?
連阿勁說的話她都聽不懂了?
誰能救救她……
第六章
我真的生病了,我什麼都聽不懂了,我也說不話來,就連阿勁回到我身邊,我的狀況還是一樣。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我是不是變成啞巴、變成聾子了……怎麼會是我?
我不敢走出房間,每個人在我面前說話,動著嘴巴,可是我卻只能聽見聲音,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我好怕他們又誤會我,所以我只敢躲在畫室裡。
躲在這個小房間裡,我一直哭一直哭,不知道該怎麼辦。
阿勁要是知道我變成啞巴了,他還會愛我嗎?
我連阿勁說的話都聽不懂,阿勁要是知道了,他一定很失望的……怎麼辦?我這輩子再也不能喊阿勁的名字了嗎?再也不能告訴他我愛他了嗎?我再也聽不懂阿勁說的話了嗎?
我是不是也不能幫阿勁生孩子了?我生出來的孩子也是一樣的嗎?
誰能告訴我……
*** *** ***
范貞綾瀕臨崩潰邊緣,她的身體現在出現的異常狀況,讓她幾乎失去正常思考能力,現在的她就像是風中被吹熄的蠟燭一般,失去光亮,只剩灰暗。
那天晚上,章勁在她耳邊不斷的話語,她一句也聽不懂,她腦海裡的所有思念及回應,卻也說不出來。
那真的讓她震驚不已,她以為只要阿勁回來就好,可是事與願違,她就像是被關進牢籠裡一樣,無法獲得自由。
終於在某一天,范貞綾再也忍受不住自己的狀況,她不想坐以待斃,不想在這間房間內等死,她決定走到外面的世界,她要到外面去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生病了,是不是真的所有人的話她都聽不懂了。
那天天不過剛亮,章勁還在睡夢中,范貞綾就跳下床,換好衣服,躡手躡腳出了家門。
然而她這趟出門,卻被章父發現。
章父察覺范貞綾的怪異,再加上最近她的狀況確實很啟人疑竇,因此他找來司機,一路跟著范貞綾。
范貞綾出了位於陽明山的家門,一路上她不停走著,不管身體有多累,汗水流了多少,她不敢停下腳步。
她努力的遠離章家,彷彿想遠離那個讓她崩潰的地方。
走了快要半個多小時,這才來到人多的地方,范貞綾混在人群中,努力去聽著四周每一個聲音。
叫賣的對話、情侶的對話、親子的對話、陌生人的對話……每一句她都用盡全身力氣聆聽,可是下場都是一樣。
「老闆,一件五十太貴了,便宜一點……」
「這已經是最便宜了。」
「媽媽,下課以後我要去玩……」
「要考試了,別只想著玩……」
「親愛的老婆,晚上想去哪裡約會?」
「回家好了,省得浪費錢……」
每一字、每一句,范貞綾都很用力的聽著,但是她都聽不懂。她又急又激動,在大街上不自主的轉了一圈,喉頭裡發出悲鳴。「啊……」
這時,一輛計程車就停在范貞綾身旁,范貞綾勉強鎮住心神,那輛計程車的後門乘客座車門自動打開,范貞綾下意識將頭半鑽進去。
司機對著她說,「小姐,要去哪裡?」
「小姐,我說你要去哪裡?」
「……」
范貞綾也是聽不懂,她瞪大眼睛,模樣變得有點嚇人。這時她很努力想說出「對不起,我聽不懂你說的話」,可是卻只發出嗚咽的聲音。「啊……」
計程車司機自覺討晦氣,「媽的,今天才開始跑就碰到瘋子,出去出去,別弄髒我的車子。」
遭到辱罵,范貞綾不覺哀傷,只覺恐懼。她根本聽不懂,退出計程車,只見車門一關,計程車廢氣呼呼,揚長而去。
站在路邊,四周有些路人看了她一眼,又匆匆離去,沒有一個人可以幫助她,怎麼辦?
范貞綾淚水不停滑落,被埋在恐懼深淵中的她,內心的脆弱與無助可想而知,她真希望有人可以告訴她,她怎麼了?
她是不是快死了……
范貞綾下意識的繼續往前走、往前走,走了好久好久,甚至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走到哪裡,更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裡、能走到哪裡,只能這樣無意識的走,下意識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