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著滿腹心事,綠芽雙手搭上琴弦,閉了閉眼以鎮定心緒,專心一志地將全副精神貫注在樂曲上頭。
聆聽著焦尾琴那清幽空靈的琴聲,傅霽東不僅無法打從心底感到慶幸喜悅,反而更加沉重抑鬱。
他從不知道,原來焦尾琴的琴音是這樣哀怨淒楚……這樣的曲調音色雖美,但若不是彈奏的人兒心中和樂音起了共鳴,又怎麼能將焦尾琴的特點,發揮如此盡善盡美?!
綠芽以前的琴聲是多麼清靈剔透、純淨無塵味,如今卻在短短幾日之內,便增添了許多愁緒悲傷。而這一切,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不要再彈了!」
毫無預警地,他突然難以忍受地大喝一聲,琴聲亦立刻戛然而止。
「傅愛卿?」皇帝不解地瞅著他,不明白他前一刻還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說抓狂就抓狂。
看來他當真陷得很深哪……以往的他哪會做出這種失禮又失敬的舉動?皇帝表面上不動聲色,實則內心竊笑不已。
「我、我還有急事,先告退了,抱歉壞了大家的興致……」
傅霽東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這麼做了,他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隨便找了個借口就匆匆離去。
綠芽垂下眼睫,讓人看不出她的心緒,唯有那絞緊了手絹兒的一雙柔荑,在無意間洩露了她的在意。
皇帝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覺露出詭計多端的佞笑──
「朕說……傅愛卿啊,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可有喜歡的姑娘家?說出來聽聽,朕幫你做主!」
傅霽東正在養心殿內報告政事,冷不防被皇上打斷,問了毫不相干的問題,霎時呆了一呆。
「多謝皇上厚愛,微臣現在還不想娶妻生子。」
不知道又是哪家格格或公主去求皇上來說親了,他壓下一股突然湧上的不耐,恭敬有禮地回答後,繼續報告道:
「剛才微臣說到河南的旱災,當地吳縣令已先行商借河北的官倉──」
「欸,話可不是這麼說的。」但皇帝豈容得了他這樣敷衍搪塞,硬是把話題給兜了回來,用鄙夷的目光睨著他,很卑劣地使用激將法。「該不會是你活到這把歲數了,還沒有個中意的姑娘家吧?」
中意的姑娘家……一抹嬌弱可愛的身影猝然閃過他的腦海,傅霽東猛力甩了甩頭,警告自己不能再妄想那個不可能的人兒。
「我是沒有,也沒有那個必要──」話說到一半,他卻驀地收住口,若有所思地沉默半晌,才幽幽說道:「不,或許,我真是需要找個伴兒了……」
他會這樣放心不下綠芽兒,一定是因為自己太少接觸女人家的關係。要是他娶了美嬌娘,就自然會將心思放在結髮妻身上了吧……
「是嗎?這麼說,你是答應了?」皇帝簡直是喜出望外,沒想到最困難的開始會進展得如此順利。
話說回來,小伙子是當他這皇帝瞎了眼嗎?會看不出他們眉來眼去的小動作嗎?他雖然風流,可也懂得什麼叫做「君子成人之美」!
「太好了太好了,那你什麼時候有空?朕馬上安排你們見面吃飯牽手親嘴……呃不不,這樣太快了一點。」趁著呆頭鵝宰相還沒反悔,他連忙計劃起一連串的活動。「還是先通個信,維持一點朦朧的美吧……」
先不要告知他們對方的身份,如此一來,等到他們發現受騙的那一刻,絕對會非常非常非常有趣呀!皇帝幾乎等不及要看他們呆愣的表情了。
傅霽東不由得苦笑。要是讓天下人知道,他面前這位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平日最愛的消遣遊戲,就是為單身的文武百官、王公貴族說親事,一定會嚇掉所有人的眼珠子。
「皇上,您現在既然這麼悠閒,要不要把那邊疊成一座小山的奏章看一看、批示批示?」他壞心眼地指指堆在地上,儼然快要比人高出一顆頭的大批奏折。
「噯,你胡說些什麼呢?」一看苗頭不對,乾隆皇帝連忙下逐客令。「朕忙得要命啊!你以為幫你找對象很容易嗎?朕還得觀察觀察、計劃計劃呢……好了,你可以下去了!」
他擺擺手,像在趕什麼麻煩似的,很敷衍地打發認真到腦筋轉不過來的宰相走人。
傅霽東無奈地扯唇笑了笑,拿這任性皇帝沒轍地邁出養心殿。
但走沒幾步路,他便在曲曲折折的迴廊上,遇見了煩亂他心思理智最大的罪魁禍首──
綠芽無聊地在偌大的後宮之間晃來晃去,漫無目的地散著步。
進了宮之後,她的生活是比從前優渥許多,一切事物都有宮女打點代勞,她只要負責享受就好。照理說,她該要快樂知足,然而她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還一天比一天憂鬱、一天比一天消瘦……
察覺到一股熾熱的視線,她下意識地抬起頭,立刻撞入男人那幽深難解的眸光中。
她動了動唇,欲言又止,猶豫著究竟是要像過去那樣,喊他一聲「大哥」,抑或是規矩一點,喊他「傅大人」才對……
但就在她遲疑踟躕的當兒,男人竟冷冷地調回了目光,形同陌路地從她身邊走過,連聲招呼寒暄都沒有。
綠芽怔愣在原地,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才惹得傅霽東憤而不肯認她,還連她彈的琴曲都不層聽……
難道大哥是在氣她那一晚掙開了他的手嗎?
「早知事情會變這樣,那個時候,不管大哥要帶我到天涯海角,我也絕不會放開手……」
她泫然欲泣地盯著自己掛滿了珠寶手環,卻什麼也沒握住的雙手,後悔莫及吔低喃。
但現在說什麼都已經太遲,他們已經永遠地錯過了──
「啪」地一聲,一顆淚珠承受不住悲傷地落下,打在那些皇上親自賞賜的手環上,接著兩顆、三顆,晶瑩的淚水紛紛從她臉頰滑過,她卻恍然未覺。
下一刻,她的手臂猛力被人攫住!
綠芽大驚失色地回過頭,正好迎上傅霽東忿忿煩鬱的目光。她咬著下唇,雖對他莫名其妙發火感到有些委屈,卻不想掙開他的鉗制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