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口貼著樹枝「撲通通」地跳。大青樹穩如泰山,樹枝牢牢地支撐著她,可她的兩條腿卻在空中晃了好一會兒才勾住樹枝,翻身上了樹。幸好院子裡哭喪的人們太過專心,因此並無人發現她在圍牆與大樹之間的危險活動。
蹲在樹上,視野大為開闊,下面果真在辦喪事。許多披麻帶孝、打著幡撒著紙錢的男女跪坐在院內,或哭哭啼啼,或吹吹打打,可是仔細一看,她傻眼了。
那些哭喪弔孝的人和外面看熱鬧的人一樣怪誕,雖然一聲高一聲低地哭喊著,模樣甚似淒慘,可細聽卻發現那些哭喊聲裝模作樣的毫無情感。
這真是個怪異的喪禮!但它真是喪禮嗎?她四處找尋靈柩或靈堂,想從輓聯和幛幌中獲得答案,光那些人手中寫著「奠」字的幡滿足不了她的好奇心。終於,她看到了用白色布幔搭起的靈堂,就在她的下方——大樹底下。
有白布頂篷遮擋,看不見裡面停放的靈柩,可是有許多紙紮的、用作陪葬品的人畜家什等物擺放在前面,還有裊裊上升的香煙和隨風飄揚、掛在靈堂口的倒頭紙(注1)。以此看來,這裡確實是在辦喪事。
那麼到底是誰死了呢?和親王嗎?
懷著急欲找到答案的心情,她用力往下探頭,沒注意到自己又順著樹枝往前移動了一段,喧鬧的樂聲和哭喊聲讓她忽視了腳下的樹枝正發出危險的聲音。
再往前一點點就好……
「喀嚓!」
一聲對她來說足以驚心動魄的斷裂聲中,她發出銳利的驚叫,未等確定那聲驚呼是否真的從她喉嚨中發出,她的身體已經垂直地撞上靈堂頂篷,強烈的衝擊力帶著她穿過布幔,墜落在躺在靈台上的「死者」身上。
霎時,靈堂頂篷坍塌,放於靈柩前的香爐墜地,爐灰四起,紙片布幔飛舞。
哭喪的人們依舊埋頭哭喊著,吹奏著,對大樹下發生的事毫無所覺,直到一聲足以讓萬物銷聲的怒吼響起,那聒噪的喧囂才霍然消失。
「搞什麼鬼?!」靈台上身著壽衣的「死人」忽然坐起,一把抓住由天而降、將自己砸得差點兒背過氣去的物體,雙眼瞪得如銅鈴一般。
咦,那不是什麼物體,而是——女鬼嗎?
「本王尚未斷氣,你來早了!」他又驚又怒地抓下覆蓋在臉上、只露出眼睛鼻孔的草紙,瞪著坐在他身上那個身裹白布、頭掛樹葉、滿臉煙灰,正用一對亮晶晶的瞳仁盯著他看的女鬼罵道:「難道陰間也同陽間一樣有這許多不知恥的女人嗎?本王魂還在,你就急不可待地投懷送抱!」
被摔得七暈八素的子靈驚魂未定之時,竟見眼前的「死人」猛地坐起來胡說八道,不由心膽俱駭,再看到他扯去覆面紙後的臉,更是嚇得幾乎昏倒。
他的頭髮散亂地披在肩上,顴骨暴露,額頭高聳,蒼白的面色突顯了烏黑黯淡的雙瞳,而他的口氣更是陰冷得讓人不寒而慄。恍惚間,她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正是陰間的死鬼。
老天,我一定被摔死了!否則,怎麼會與鬼魂相遇?
她渾身冰涼,在過度的驚嚇中,只感覺到胳膊上傳來刺痛。
「滾!」見眼前的「女鬼」一逕瞪著眼睛看他,男人憤怒了,用力捏著她冰涼的胳膊驅趕道:「滾開!齷齪、卑鄙、放蕩的女鬼,滾回你的陰間去!就是本王死了也不要你!」
他狠毒的咒罵終於喚醒了子靈的意識,而對方緊扣在她胳膊上的手所發出的騰騰熱氣也讓她了悟,這人正是和親王,而且他沒有死,只是在裝死!而她,若非被緊纏在身上的這塊布幔托住,減緩了下墜的速度,此刻就真的變成死人了!
頓時,她忘記了害怕,憤怒地還擊道:「你才是陰險、卑鄙、無聊的醜八怪!裝神弄鬼,愚弄天下,我就是到了陰曹地府也不想看到你!」
他倆眼中都只看見對方蓬頭垢面,一副「鬼樣」,卻忘記自己此刻的容貌與對方是半斤八兩。
醜八怪?她竟然敢罵我是醜八怪?!她忽然發出清晰的聲音把弘晝嚇了一跳,頓時醒悟她不是鬼,是活生生的人。只是,她居然敢罵他醜……他覺得很新奇。
「你是誰?為何趴在我身上?」他迷惑地問,伸出手想抹去她臉上的煙灰看清楚她的容貌,但被她揮手打開。
她打他?!剛對她有點興趣的王爺憤怒了。
敢罵他已是犯忌,敢對他動手就更加罪不可恕!
「下去!」他猛一抖腿,那裡承受著她的重量。
沒有防備的子靈失去平衡,跌下靈台。
他看到她身子歪倒時眼裡的驚惶,大聲地說:「這是你自找的!」卻還是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但還是遲了,當他的手抓住她時,她已經重重地摔下地。
顧不上查看摔痛的地方,子靈站起身想掙脫身上的束縛,可包裹在身上的帷幔糾結不清,若非裝死的王爺抓著她的手如同鐵箍一般,她恐怕會再次摔回地面。但她絲毫不感激他,心裡只有羞窘和憤怒。
可是就在這樣的情緒中,她敏銳的感覺神經都集中到了手腕上。那裡,他緊緊鉗制著她的大手儘管用力,卻沒有弄疼她,而且那隻手一點都不像他的眼神那麼冰冷,反而非常溫暖,溫暖得足以在她心裡激盪起一種微妙的波瀾。
為什麼會這樣?她心慌地看向他,發現他正盯著她看,眼裡的冰冷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困惑和沉思,那神情讓她如遭電殛一般猛地打了個寒顫。
「放手!」顧不上身上的白布,她用力掙脫他的手,往大門口跑去。
這是一場短暫而劇烈的交鋒,直到此刻,那些呆立在院子裡的哭喪者才回過神來,一齊湧向「女鬼」,想攔住她。
「讓她走!」
威嚴的命令出自靈台上的王爺之口,子靈頭也不回地奔離這個怪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