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我同意擷菊。」騰鐸深吸了口氣,讓人瞧不出情緒地沉聲開口。
善若水芳心遽動,她驚愕地眨眼,為他率然的答案感到詫異。「將軍你……」
善若水的話甫落,騰鐸下一句話立刻澆熄她心中的冀望。
「這之後我會安排你的住所,再幫你物色良人。」
善若水怔了怔,倏地唇邊蕩出一抹自嘲的淺弧。「到頭來,將軍您還是瞧不起我。」
他凝著她,發現她臉上因為喜悅而染上的紅霞陡褪,紅潤的臉兒在轉瞬間已經毫無血色。他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冒犯姑娘。
「沒關係!若水有自知之明。」善若水輕垂眸,語氣仍是幽幽淡淡。
打從騰鐸出現開始,她的心緒便因為他的一舉一動忽高忽低。
她又怎麼會知道,騰鐸這鐵錚錚的漢子,竟不像一般男人輕而易舉便醉倒在她的石榴裙邊呢?如今如意算盤失了準頭,她該怎麼辦?除順應天命外她又能如何。
「騰鐸只是一介武夫,如果在言談之間冒犯了善姑娘,還請姑娘見諒。」善若水突然低落的思緒讓他有種手足無措的惶然。
眸底映入騰鐸懊惱的神情,善若水發現……她喜愛他呀!是一種連她也無法理解的深刻愛戀。只是縱使她才高八斗又如何?潔身自愛又如何?光出身青樓此點就足以讓人退避三舍,大作文章了。
就如同未遇見魏嵐心前,那些書販見著她時,臉上鄙視的模樣……她懂,卻無法不難過。怪的是,當時所有的情緒加起來卻比不上此時的心酸與沮喪。
像騰鐸這樣出類拔萃的男子,不會娶她這樣的一個女子,她懂,但也不甘。
「將軍沒有冒犯若水,既然將軍無意擷菊,我也不好強求,也許這就是若水的命。」她扯開澀然的淡笑,卻抹不去語氣裡的酸澀。
「你不滿意我的安排?」他以為,幫她贖身,再為她挑選個好歸宿,對她是最好的安排。
「將軍這麼大的恩惠,若水還不起。」善若水突然有種身為「商品」的萬般無奈。熱意悄悄模糊了雙眼,她的視線逐漸矇矓。
她不能落淚、不能落淚吶!
沒料到她會有此舉,騰鐸愣了愣,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善若水的意思是……不要他替她贖身嗎?
「難道你喜歡這樣的日子——」話一出口,騰鐸就後悔了。
待他問清她的身世後,連他自己都沒弄清,他為善若水贖身的動機是為自己還是為翔韞。
善若水聽得出來,騰鐸的話不是嘲諷,只是疑問與不解,但瑩白的小臉還是無法掩飾受傷的感覺。「若水不懂,由將軍替若水贖身再幫若水覓良人出閣,和由四季樓價高者得賣出的涵義有什麼不同,傷人自尊的是人性,不是銀兩。」
她的話連同她臉上稍縱即逝的受傷神情,讓騰鐸感到莫名懊惱,這並非他的本意!
語落,善若水光著腳下了榻,為他倒了杯菊水。「若水今天以菊水代酒,謝將軍的救命之恩,而發給將軍的『菊香柬』也不作數。」
握住他麥褐色的結實大手,善若水將盛著菊水的瓷杯塞推進他的掌內後,悲冷地先飲下自己杯中的菊水。
騰鐸抿唇無話,眸光瞥過她的指,心裡震懾不已。
善若水的手指修長,溫潤白皙幾近透明。
當她硬把杯子塞進他手中時,那冰冷潤軟的纖軟十指包覆住騰鐸的大手,將屬於她略冷的掌溫沁進他的心窩。
仔細地將善若水欲落淚卻牽強含笑的淡愁納入眼底,騰鐸的心沒來由的一痛。
這樣一個女子,激起他濃濃的保護慾望,教他如何不憐?
她的聰穎嬌美、纖細柔軟,是那種會讓男人想要捧在掌心、細心呵護一輩子的女人。
「給我幾日的時間考慮……」
這一夜,騰鐸說了許多這輩子未曾想過、說過的話。
而他會為這樣一個女子興起憐憫之心,更是他始料未及的……
第五章
雖然秋美人並未同意他的做法,但騰鐸始終認為,贖下善若水,再為她找戶好人家的做法對她最好。
於是為了確保她的「安全」,騰鐸離開四季樓前,還是與四季夫人詳談了為秋美人籌備贖身的事宜。四季夫人給他五日的時間籌備,這段期間,秋美人已算是他的人,其他人碰不得。
為了讓四季夫人安心,騰鐸一出手便給了幾百兩的訂銀。
四季夫人為此樂得眉開眼笑,只差沒讓人到四季樓門口放起長長的喜炮,慶賀秋美人為她挖了座大金庫。
腳步遠離四季樓,翔韞雖然訝異騰鐸會改變主意,但能把才貌雙全的秋美人帶回家,他很為好友感到開心。
「恭喜、恭喜!」
騰鐸瞥了他一眼,語氣有些不以為然。「秋美人……是要贖下送你的——」
他的話尚未完,冷冷滯在剛毅的唇畔,腦中憶起的是秋美人蒙著淡淡哀傷的神情,與她那一雙冰冶柔荑覆在手上的悸動。
當時,她似乎為他擅自做的決定感到震驚,當她臉上露出既可憐又自嘲的神情時,他的果斷沉穩也在瞬間全軍覆沒。
她真的適合翔韞嗎?愈想思緒似乎有愈亂的傾向,騰鐸擰著眉,頭一回感到事情棘手複雜到讓他感到茫然。
「天老爺!你這大木頭,不會同姑娘這麼說了?她什麼反應?」翔韞錯愕萬分地揚聲,原本想不透的思緒在瞬間清明。
這就可以說明,為何原本不願擷菊的騰鐸,會在短短幾個時辰內改變了心思,擷菊為姑娘贖身。
「她哭了,說傷人自尊的是人性,不是銀兩……」騰鐸揉了揉眉心,也些無奈地歎道。
翔韞覷了他一眼,好半晌才慢條斯理地開口。「就同你說了唄!即便是青樓女子也有自尊,你這樣的做法,與一般撒錢買笑的尋歡客有什麼不同?如果我拒絕,你要把她給誰?」
短暫的錯愕掠過騰鐸剛毅的俊顏,混沌的思緒因為翔韞的話,陡地灌入一道冷流,震得他無地自容。他自詡自己不同一般尋歡客,卻沒想到對善若水說出的話,竟比刀刃更加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