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刻,四合院被覆著層厚厚的積雪,院中原本開得盎然的菊,在寒風霜露之下凋萎了,花蒂卻依然緊緊抱繫著枝梗。
此情此景,多麼符合鄭思肖「畫菊」的題詩: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小姐,恭親王的貝勒爺在廳裡候著。」
善若水蹙起眉,再一次為這陌生的訪客感到忐忑。
待她一瞧見來者,不由得柔柔一笑。「貝勒爺怎麼想到要來看若水呢?」她與翔韞有過片面之緣,對他雖不熟悉,但總免不得在騰鐸的言談之中,知曉他有這麼一個好友。會再見到翔韞,她有些訝異,差人泡了壺熱茶,備了茶點後,她與他迎面而坐。
自騰鐸買下善若水後,翔韞與善若水便沒再見過面。
沒想到這一回再見,竟是要同她傳遞騰鐸遇襲之事……翔韁連打量了善若水好幾回,話卻哽在喉間,怎麼也說不出口。
感覺到他的不安,善若水忐忑地問。「是將軍發生了什麼事嗎?」
翔韞迎向她關切的眸光,滯了好半晌才道:「騰鐸由山東欲回京的途中,遇到突襲……」
原本由騰鐸率領至山東賑災、平定暴民的清兵,在事發後改由竇穎領兵回京。
由於遇襲狀況十分混亂,當竇穎收到消息趕至時,騰鐸已不見蹤影。
因此騰鐸是生是死,竟無人知曉,至於因何遇襲,則成了整個懸案的疑點。
「遇襲……他……死了嗎?」窗外微微呼嘯的冷風聲清清楚楚落入耳底,善若水在瞬間跌入無情的煉獄當中。
翔謐沉重地搖了搖頭,將竇穎的話全部轉述給善若水明白。
所有的情緒,被麻木所取代,好半晌善若水才異常冷靜地開口。「騰鐸不會死。」
她沒落淚、沒哭鬧,更沒大受打擊的模樣,讓翔韁詫異不已。「善姑娘……」
走近窗邊,善若水望著窗外,依稀能想像,騰鐸頎長挺拔的身形在四合院走動的模樣。
當他在庭院中舞劍、練武時,騰鐸會將他粗細勻稱的辮子圈於頸上,耍著一招招讓她眼花撩亂的武功招式,讓她為他崇拜、喝采。練完武之後,她會怦然心動地為他拭去臉上的汗水,而他會深情款款地看著她,再賞她一個啄吻……
或許只是這樣平平淡淡的生活,但她甘之如飴!
也不管翔韞聽不聽得懂,她叨叨絮絮喃著。「臨行前,我在他的戎裝上縫墜上大師傅給我的吉祥厭勝錢、護身符是大佛寺眾神的庇佑……他不會死的。」
翔韞握緊雙拳,眼底落入她纖柔的背影,費力壓抑著心頭的波濤洶湧。
大冷的天兒,他竟覺得熱血沸騰。
「我相信他不會死,你信嗎?」氤氳的水霧瀰漫在她的眸底,善若水回過身,對著翔謐扯出淡淡的笑。
翔韞原以為氣質文雅荏弱,需要人保護的善若水會禁不住打擊,沒想到……她竟會帶給他如此堅強樂觀的反應。他錯愕、震驚地擠出一絲笑意,或許就是因為善若水的溫柔堅強,她與騰鐸才會打破藩籬成為一對。
好半晌,翔韞才輕斂眸回過神道:「我也不信,那傢伙沒那麼脆弱。」
善若水深吸了口氣,唇邊揚起一抹感激的淡笑。「謝謝。」
喉頭一緊,翔韞一時無語,這當下,誰都無法若無其事,當沒發生過事一樣。
一股難忍的衝動揚起,他站起身來道:「好了,我該走了,只要有進一步的消息,我會差人通知你。」
見善若水跟著起身,翔韞再開口。「別送我了。」
「那……貝勒爺慢走。」
一陣寒風吹來,善若水站在門扇邊,看著翔韞走進雪裡的背影,驀地覺得好冷。
「騰鐸……」當一股霧氣氤氳了善若水的雙眸,視線跟著矇矓浮動時,她慌忙閉上眼睛,安撫自己。「沒事的……沒事的……」
*** *** ***
連下了幾日雪,持續了好幾日的陰霾天色,在一早露臉的冬陽下,幽冷的空氣登時趨緩了許多。
一早小春菊便和胖大嬸上市集去,說是入了冬,要多買些食材幫她補補身,福伯則到煤行添購生煤,冬天到了,為了暖炕,煤的用量跟著增加。
而這原本就幽靜的四合院,更呈現著一片死寂。
善若水輕歎了口氣,瞧著暖呼呼的陽光映在雪上,隨意取了件外褂,恍恍惚惚走到院子裡,坐在以往看著騰鐸練武的青石階外,曬著陽光。
善若水出神了一會兒,一陣寒風過來,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本來想折回屋子裡再披件暖襖,但一起身,眼底映入布穆綺充滿敵意的怒然神情。
「你又來這裡做什麼?」善若水懊惱地輕蹙起眉,聲調冰冷似雪,連禮教都省略了。這幾日來為了騰鐸,她的心痛得麻木,沉重的思緒此刻再也無心力去應付任何人。
布穆綺擰起眉,向前吼道:「都是你、都是你這妖媚的狐狸精帶煞,騰鐸才會死!」她處心積慮,好不容易讓阿瑪和皇上感覺到她願意委身嫁給騰鐸的心事,沒想到阿瑪竟同她說,騰鐸殉職了!
最讓她嘔氣的是,皇上竟要將她指給惡名昭彰的敦至貝勒!
相較於她的激動,善若水波瀾不興地淡揚起眉,堅定地開口。「他沒死!」
「騰鐸死了、死了、死了!」鳳眸微瞇,布穆綺氣得猛跺腳地扯喉嚷著。「你想自欺欺人霸著騰鐸多久,我阿瑪已經同我說了,騰鐸殉職了!」
善若水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意,對她的無理取鬧不為所動。「如果格格生完氣就可以走了,我累了。」
見她神情仍舊茫然沉定,布穆綺再也克制不住,發出一聲尖叫,迭聲嚷著。「我要你給我離開這裡,滾出京城,永遠別再讓我看到你!」
天底下還有比這個更可笑的嗎?善若水忍不住彎唇訕笑了聲。「憑什麼?我是這四合院的主人,該離開的人是你,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