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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頁

 

  皇太極在綺蕾的面前,忽覺嗒然若失。當年綺蕾求海蘭珠轉交的詩絹詞句潮水一般流過心間:

  在河之洲兮水一方,溯洄從之兮阻且長。若得君王兮全素志,願將黃庭兮換紅妝。

  那是只有他和綺蕾才能懂得的詩句。是他和綺蕾初巡關睢宮時的對話,當時他以「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的詩句對綺蕾表白愛意,綺蕾卻還以「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如今,他們兩個人,可真是近在咫尺,遠在水一方了。

  皇太極仰天長歎,連察哈爾歸降這樣的天大喜訊都不能完全驅走他心裡的失落和無奈。他可以征服全天下,卻為什麼不能征服一個弱女子的心?她寧可執拂塵都不願戴鳳冠,視封號榮寵於無物,在這樣的女子面前,帝王之尊又有何意義呢?

  鼓聲響徹雲霄,一陣密似一陣,八旗將兵忽然歡呼起來,喊聲震天。連福晉和親王貝勒們也忍不住踮起腳尖,極目遙望,那馳騁在隊伍最前面、頭戴簪纓、手揮白旗的,不正是凱旋功臣多爾袞嗎?

  大玉兒陪著哲哲站在女眷隊伍的最前面,遠遠看到馳馬而來的多爾袞,英姿勃勃,矯健不凡,心中忽覺百感交集,淚盈於睫。她和他,已經有多久沒有見面了,更有多少隔閡使他們越來越遠,彷彿隔著千山萬水。自從睿親王妃不瞑而逝後,他恨上了她,開始迴避她,躲著她,即使在家宴中遇到,也都側身讓過,不肯正面相對,整整一年,他和她,甚至不曾有過一個對視的眼神。然而,在她心底裡,卻仍然當他是最親最近的人哪,她是那樣深沉地愛著他,而他,怎麼竟可以恨她?

  淚珠滾落下來,大玉兒在這一刻忽然覺得深深的懺悔,如果可以彌補多爾袞的怨恨,如果可以讓她和他回到親密無間的少年,如果他們在今生還有緣再一次握手,並騎馳騁,縱馬荒原,什麼樣的代價她不可以付出呢?多爾袞,多爾袞,她在心底裡默念著,多爾袞,在你勝利的光環下,在你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時候,可以轉過臉向我望上一眼嗎?給我一個四目交投的瞬間,讓我知道,你的心裡還仍然有我,畢竟,曾經我們是那樣靈犀相通,心心相印的呀。

  隊伍停下來,多爾袞滾鞍下馬,皇太極緩步出黃幄,行以抱見禮相迎,並恭請蘇泰太后與額哲下輦。多爾袞親自騫帷引見,蘇泰太后於輦中冉冉而出,儀態萬方。皇太極見她一臉貴氣,舉止威嚴,儼然有天後之態,不敢輕慢,親自讓座於御座之右。

  綺蕾原本站在福晉隊伍最後面的,此刻忽然排眾而出,奔跑著迎向舊部主人,口稱「參見太后」,跪地不起。蘇泰太后早已在多爾袞口中得知綺蕾兩次刺殺皇太極以及自願出家為察哈爾祈福的義舉,心中銘感不已,此時見她一身粗服,頓覺傷心,連忙拉起來抱在懷裡,淚流滿面,叫道:「好女兒,你的忠心,我已經盡知了。」

  綺蕾忠心效主,為了報仇這幾年裡吃盡苦頭,家破人亡,連孩子也不能保住,所有種種委屈慘痛,盡藏在心底,隱忍許久,此刻終於重新見到舊主人,又得到尊貴無比的蘇泰太后親口叫她一聲「女兒」,但覺三年來所受委屈盡已得值,不禁將素日之矜持盡擲腦後,流下淚來。察哈爾部中女眷甚多,見狀也都將手掩面,放聲痛哭。

  蘇泰太后親自替綺蕾拭去淚水,眼望皇太極,慨然道:「綺蕾入宮以來,屢行不敬,而能得大汗饒她不死,足見大汗仁義感天。察哈爾如今舉部來降,再無異心,今有一寶奉與大汗,願輔大汗以得天下。」說罷自懷中取出一隻黃綾包裹的寶物,雙手托出。

  察哈爾兵士見狀,突然一齊跪倒,大哭三聲,又大笑三聲,以示棄暗投明。

  第55節 皇太極登上皇帝的寶座(2)

  皇太極既震動又驚疑,他曾遭綺蕾兩次刺殺,深知察哈爾女子之剛烈不馴,敢愛敢恨,生怕這又是一招誘敵之舉,惟恐蘇泰要於己不利;然而不接,則未免顯得膽怯心虛,有負一代君王威儀;若命侍衛代接,又覺不敬,因此一時猶疑不決。

  而綺蕾早已代為接過,款步走到皇太極面前,雙膝跪下,舉寶過頂。

  皇太極大為感激,他先前見到綺蕾哭著伏在蘇泰太后懷中盡訴相思之情,又聽太后謝她對綺蕾的不殺之恩,已經覺得愧然,再看到綺蕾冰雪聰明,端莊識大體,在關鍵時刻替自己解圍,輕而易舉地遮掩了自己的尷尬,更覺羞慚。這一年裡,他實在是太委屈綺蕾,也太虧待綺蕾了。在綺蕾的身上,他看到了一個女人的英勇和忠義到底可以做到怎樣的堅決和徹底,綺蕾對察哈爾的付出一切的決絕是一個最優秀的武士身上也難以看到的卓越品質,這樣既美且慧的絕代佳人是千載難逢的尤物,他何幸曾與她耳鬢廝磨,又何其狹隘不能真正欣賞她的忠心,寬容她的叛逆。而當綺蕾從蘇泰太后手中接過黃綾包裹對他感恩地璨然一笑時,他竟然有種暈眩的感覺。

  那是怎樣欣慰的、誠懇的、毫無保留的一個笑容呀。當她歡笑時,耳邊所有的聲音都不存在了,所有的顏色都嘩然褪去,天地間只剩下了綺蕾嬌艷萬端的笑容,以及她手中托舉的黃綾包裹。

  皇太極覺得窒息,這個笑容,他等待得太久了。他許她對察哈爾永不發兵從而終於得到她處子之身的時候,她沒有笑;他賜她住進關睢宮封為靜妃的時候,她沒有笑;而就在他以為自己永遠都不可能得到她的笑容時,然而她,卻在最不可能的時刻如此璨然地笑了。

  她的笑容讓他忘記了天地間的一切,甚至忘記了她手中的包裹,直到她再一次輕輕地笑著催促:「請大汗笑納。」他方如夢初醒,遂深吸一口氣,整頓顏色,自綺蕾手中從容接過包裹,徐徐展開,不禁大吃一驚!那裹於黃綾之內的,竟是一方寶光玲瓏,雕龍刻螭的印石,通體碧綠,惟印面一層鮮血,篆刻著四個朱紅大字:制誥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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