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極故作不知,詫異道:「愛妃這是何故?你有何罪?」
莊妃笑道:「皇上聖明,洞察秋毫,高瞻遠矚,無遠弗屆,有什麼不知道的?臣妾因卻不過後宮眾姐妹情面,斗膽遊戲筆墨,學前朝臣子們參了一本,冒犯天威,還望皇上憐恤一片癡心,不予降罪。」
皇太極也笑道:「你說我高瞻遠矚,你才真是運籌帷幄呢。」遂親手挽起,看她臉如滿月,唇紅齒白,烏黑濃密的頭髮上插著鳳凰銜紅果的釵子,白皙豐腴的頸下掛一串重重疊疊的黑珍珠項鏈,素白雲錦緞子繡荷花的旗袍把個成熟的身子裹得玲瓏浮突,胸前衣襟高高鼓起,雙峰奔湧,飽滿得似要噴薄而出,不禁讚道,「愛妃,你今日與往常好像有些不同,面色光澤如許,也胖了,倒像個新婦模樣兒。」
莊妃暗暗吃驚,掩飾道:「只准皇上給貴妃淘弄脂粉,就不許我這個醜人東施效顰,也學學妝扮麼?」
皇太極笑道:「你如今真是學壞了,慣會挑錯找茬兒。昨日端午,朕命太監給你禮品,你自比梅妃,搬出《一斛珠》的典故來,怨我『何必珍珠慰寂寥』;今兒我不過是看你打扮得漂亮,誇讚兩句,又招你一番閒話。」又指著壁上畫軸道,「端午還沒過完,倒把七夕的畫兒先掛出來了。怎麼這樣性急?」
莊妃笑道:「這畫兒上畫的,原出自一句詩。皇上猜得出《一斛珠》的含意,可猜得出這畫兒是道什麼題目麼?」
皇太極笑道:「這畫的是牛郎織女鵲橋會,並不難猜,難得的是著色,在白描之上泥金,倒也特別,又雅致又華貴,竟比那些彩繪仕女圖來得還要俏麗,又不至太俗艷,又不至太素淨。」暗想古來詠七夕的詩句本來就多,後宮心願,無非兩情相悅長相廝守,便道,「若說詩謎,莫非是柳三變『願天上人間,佔得歡娛,年年今夜』?」
莊妃搖頭道:「這用的是秦觀的典,『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皇上自己也說過,這幅畫最特別乃是著色,怎麼倒想不起來了?」
皇太極恍然道:「原來取的是『金風玉露』二字。」遂攜了手一起往花廊下賞花飲酒去,因嘗了一口,卻是極清淡的甜米酒,戲道:「莊妃又不是白娘子,難道也怕雄黃麼?」
第67節 十個月前必須準備的計劃(4)
莊妃胸有成竹,從容笑答:「皇上要喝雄黃酒麼?臣妾這就取來便是。只是臣妾忙這半晌,想了這幾味小菜出來,最宜米酒的香甜清淡,若被雄黃的醇烈一激,則虧損其味,反為不美。」
皇太極笑道:「朕正想問你呢,又不是齋日,如何儘是些素菜,未免清淡太過了吧?」
莊妃抿嘴兒笑道:「皇上倒是也嘗一口這素菜再評說不遲。」親挽了袖子,搛起一箸喂到皇太極唇邊。
皇太極就手兒吃了,大為詫異:「怎麼倒像是肉味兒?這明明是黃瓜絲兒、胡蘿蔔絲兒、這粉盈盈的說不上來是什麼絲兒,難道竟不是?」遂又細細嚼去,猛醒過來,「是了,這是將火腿乾絲兒煨在蔬菜汁子裡,沁成菜色,吃著沒有一絲兒油膩,既是葷菜,也是素菜,虧你怎麼想來。」又嘗那幾樣,原來也都是葷菜,分別是荷葉盛的鹿腦豆腐、竹節裹的紅燒鵪鶉翅、香肝和醬雞胗拌的各色花瓣、大紅棗塞肉縻,便是那碗玫瑰百合湯,也是將瑤柱燕窩人參蟹干足等煨成高湯,再以上等細絲過濾得一星兒油珠都不見,再灑上玫瑰花瓣做成素湯形色。皇太極吃一樣便誇一樣,龍顏大悅,讚不絕口。
莊妃敬過頭杯,笑道:「古人說美味佳餚須『色、香、味』俱全,如今我們於這三項上再加一項,就是『意』。不然,再好的食物,一頓風捲殘雲,也是焚琴煮鶴,終究無味。」
皇太極道:「偏你總有這許多講究,吃頓飯也有許多道理。你且說說看,怎麼一個意字?」
莊妃一邊布菜一邊笑著講解:「這盤做成豆腐狀的鹿腦,以荷葉清香去其腥味,暗藏『呦呦鹿鳴,食野之萍』;這道『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是將鵪鶉翅子醃過後,再塞進挖得中空的竹管裡紅燒,同荷葉去腥是一樣的道理;這盤花瓣拌雞胗,顏色最好,是『草樹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斗芳菲』;這棗子塞肉,是『投我以夭桃,報之以瓊瑤』;這玫瑰百合湯,是『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皇太極聽到這裡,打斷問道:「幾樣菜都說得有理。論到這碗湯,這丸子可以比作『靈藥』,『碧海』、『青天』也都好解,惟是嫦娥卻在哪裡?難道美人兒也可入湯麼?」
莊妃掩口嬌笑道:「湯裡有蛋花,可以比作明月,嫦娥麼,自然在月亮裡面啦。」
皇太極大笑,將筷子橫在湯碗上道:「朕也給你出一題,如果你這便算『碧海青天夜夜心』,那現在又叫什麼?」莊妃詫異道:「一碗菜,怎麼還有剛才現在的?」皇太極做個手勢笑道:「原來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朕來教你,這個名堂啊,叫做『野渡無人舟自橫』。」說罷笑得前仰後合。
莊妃羞得滿面通紅,背過臉去。皇太極扳過她肩膀,滿眼是笑,臉對著臉兒低低地道:「愛妃,難為你想出這麼些個刁鑽古怪的主意,一會兒是上折子『何必珍珠慰寂寥』,一會兒出畫謎『金風玉露一相逢』,一會兒又『碧海青天夜夜心』,曲譜裡藏著話,畫兒裡藏著話,菜裡也藏著話,你到底有多少話要跟朕說呢?今兒朕就好好地聽你說上一晚,我們也『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如何?」
莊妃見時機成熟,偎在懷裡笑道:「皇上即樣樣都猜穿了,臣妾還有什麼可說的?只別怪我多嘴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