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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8 頁

 

  娜木鍾聽了,更似萬箭攢心,淚流不止,竟不顧體面,抱住伴夏號啕起來。

  校衛看了害怕,跪下回道:「娘娘保重。已見過了,就讓伴夏姑娘進去吧。這是皇上欽點了要處死的人,若出了差錯,小的人頭不保。」

  不及貴妃說話,迎春先就罵道:「糊塗東西!娘娘只是念伴夏追隨服侍多年,不忍分離,與她敘舊話別,又不是要劫獄,你怕的什麼?難道你這會兒項上人頭保住了,明天敢保還健在嗎?」

  侍衛嚇得叩頭不迭,不敢再多話。反是伴夏主動勸道:「深更夜靜,這裡離宮裡又近,風又大,娘娘若是受了風,又或是因為伴夏明兒惹了口舌,伴夏是死也不安的了。還求娘娘早些回宮安歇吧。」

  貴妃哪裡肯捨,顧不得侍衛與迎春百般勸說,又拉著哭了良久,直到侍衛來報說大太監陸公公來了,才不得不走開,尚一步三回頭,拭淚不止。

  陸連科不意貴妃在此,忙跪下見了禮,直等貴妃走遠方敢起身,帶著幾個小太監進得值房來,向侍衛點一點頭,也塞了一錠銀子入手。

  侍衛心領神會,低聲道:「陸公公,您做得乾淨點,別害了人命,讓兄弟耽干係。」自行出去,關上門。

  陸連科遂過來,親手解下朵兒,笑道:「我和福子兄弟一場,他既去了,你又是他心愛的人,我做哥哥的少不得要替兄弟照顧你。」

  朵兒不明所以,求道:「公公救命!」

  陸連科歎道:「你與福子那樣深情重義,他就這麼去了,就沒留一句話給你麼?」

  朵兒搖頭,驚怔不定,卻也覺出不妥,只悄悄兒地向牆角蹭去。

  陸連科裝模作樣地又歎了一聲,笑道:「這倒怪了,他與你那樣好,不給你留句體己話兒,倒托夢給我了。你猜他跟我說什麼?」

  朵兒仍是搖頭。

  陸連科道:「他托夢給我,對我說,他想你,要你去下邊陪他,仍然同你『吃對食兒』。」

  朵兒大驚,這方知道這些人生怕明日鵠場行刑時自己供出更多姦情,今夜乃是殺人滅口而來。方要喊救命時,幾個小太監早上來死死按住,連連掌嘴,不許她出聲。

  陸連科扳了她臉,逼近了冷笑道:「你好快的嘴,好利的舌頭,一句話就送了麟趾宮多少人命。我若救了你的命,只怕連我也被你害死!」說罷,一手抓住朵兒頭髮不使她的頭臉轉動,另一手便將個刀子伸進口裡,只一絞,已經將個舌頭斬下半截。

  朵兒連哼一聲也不及,便暈死過去。眾人雖看見,也都恨朵兒供出「吃對食兒」一說牽連甚大,暗暗稱快。

  次日午後,兩宮僕從被校衛們按在西華門外貝勒們閒了射鵠的空場上,以繩索一一勒死。朵兒口角流血,半死不活地被拉出來,可憐至死不曾再說過一個字。旁的人也都沒發現異狀。

  那十幾條冤魂的哭聲在盛京皇宮的上方盤旋了幾十個夜晚,淒厲慘切,令人不忍卒聞,最終還是眾太監們湊在一起,捐了些錢請道士來打了個醮場,才算將紛擾平歇了。

  惟一得了特赦令的人是素瑪。

  她是海蘭珠打小兒陪伴的人,是她的心腹,就算全天下的人對不起海蘭珠,素瑪也不會做一半點背叛格格的事的。故而直到行刑之前,皇太極忽然想起了她,怕海蘭珠清醒了會找她,特意傳旨到值房命放了素瑪。

  但是素瑪自己卻不能釋然,自事發便一直以淚洗命,自責不已,又在值房裡胡思亂想地過了一夜,次日見一同關押的人頃刻間全成了孤魂野鬼,獨獨自己還活著,反倒不相信起來,疑神疑鬼,幻視幻聽的,總以為自己已是一個死人,還說看到了小阿哥,還聽到小阿哥說話呢。

  皇太極怕她的胡言亂語惹得宸妃傷心,只好讓人將她帶去綺蕾的禪房,暫與神座為伴。

  從此之後,大清皇宮的御花園裡,除了一個冷心冷面的妃子外,又多了一個瘋瘋顛顛的丫環。

  第76節 福臨和八阿哥是同命(1)

  鵠場的淒厲哭聲傳進後宮,驚醒了多少不眠的皇族。

  他們是大清王朝最尊貴的人物,高居在萬民之上,位於權力的頂層,卻飽受著生離死別的折磨苦痛,無能為力。

  皇太極可以輕輕一句話便斷送兩宮十數條人命,也可以任性發動一場戰爭荼毒蒼生,但是,他卻沒有能力決定自己兒子的生死,不能留住這世上他最珍惜最寶貴的親生骨肉。

  他抱緊海蘭珠,他的兒子的母親,然而兩個傷心的人抱在一起,卻並不能將痛苦分擔。海蘭珠自從兒子死後就再沒有說過一句話,她的面容憔悴,神情慘淡,是一朵抽乾了水份將要枯萎的花。兒子突然的慘死,在瞬間耗盡了她的心智,她曾用盡所有的意志來拒絕相信這一慘事,然而終究回天無力,那一切如此殘忍而倉猝地發生了,不容她迴避。當兒子在淒厲的掙扎後,抽搐著在她的懷中閉上眼睛,吐出最後一絲微息,母親的生命力也就隨之煙消雲散,從此後,世上的奼紫嫣紅都再不與她相關,她再也聽不到任何的聲音,看不見所有的色彩。

  她的心裂成了碎片,而每一片上記錄的,仍然是兒子淒慘的哭聲。

  皇太極的心也碎了,他握著愛妃的手,不知道該怎樣安慰這個絕望的母親。身為天子,他不明白,為什麼越是心愛的越挽留不住,一次又一次,他看著自己的骨肉支離破碎而無能為力。

  這一刻,懷中擁著的這個柔弱而絕望的女子,這失去了至親骨肉的母親,究竟是海蘭珠還是綺蕾?皇太極覺得恍惚,是不是自己每一次動了真情,就會失去一份至愛?是不是自己只合生在沙場,而無福享受溫情?是不是自己的罪孽深重,必要用兒子的血來清洗?

  夜寒刺骨,月光透過窗欞照在大清國第一任天子和他至愛的妃子身上,卻是縞素如冰,沒有絲毫人中龍鳳的輝煌炫麗,倒彷彿一對亡命鴛鴦般淒艷哀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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