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炎一收到紙條,凝在眉峰間的憂鬱若隱若現地搗亂著他的心。
紙條上只有簡單一行字——吵架歸吵架,藥不可斷。
他們之間只是吵架這麼簡單嗎?厲炎啼笑皆非地揚起唇,為苗千月按捺不住的舉動,心頭漫過一絲暖意。
他該慶幸,至少苗千月還是在乎他的死活嗎?
「二爺,您進不進去?」發現厲炎神情詭異地杵在原地,守在小山入口的守衛揚聲間。
厲炎揚眉,連忙收斂心神進入地牢當中,依照慣例進行取血任務。
他的腳步方才落下,處在地牢中的人兒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虛弱地喃著:「不、不要……」
厲炎看著她的反應,漠然地進入牢房之中,冷冶開口:「要怪就該怪你為何生在雪家、生在苗寨、生來具有神奇的養蝶能力。」
雪蝶兒睨著他,一雙艷眸失去往日的光采,蒙上了灰,染上冷然的哀愁:「你比鬼更可怕,比禽獸更不如!」
她虛軟的指控在小小的空間緩緩化開,輕得彷彿風撫過天地的窸窣聲響。
厲炎隱在陰暗中的嘴角微微上揚,冷嗤了一聲。「在你死過一回又一回的反覆循環時,你很快就可以麻木不仁。」
微勾唇,厲炎不由分說捉起她纖瘦的手腕,使勁在她未癒合的傷口上施加了幾分力。
當厲炎眼底落入雪蝶兒氣息短促不堪一擊的虛弱模樣,眸光一沉,手勁不自覺微鬆。
在他這一鬆手的同時,滴落在碗中的血跟著止住。
厲炎怔了怔,這一刻才意識到,雪蝶兒在曰覆一日的取血及長期營養不良的狀況下,原本豐潤墨黑的長髮也褪為雪白,更甚者連體內的血也漸漸乾涸。
此刻他非得用足十分的勁才能滴滿一碗血,這樣的她還有利用價值嗎?
心裡反覆思索者,厲炎恢復漠然,看著她滿是毒液的黑血注滿整只碗,才撤手。
被厲炎拽開,雪蝶兒似無生命的娃娃砰然倒地,蜷縮在地上的贏弱身軀因為劇痛,不斷顫抖。
這同時,一股似吟似唱的詭異歌聲由雪蝶兒口中傳出。
厲炎頓了片刻,眸光落在雪蝶兒身上,本欲旋身離開的腳步卻滯在原地,說不出的情緒,在胸中沸騰。
語句模糊、音調斷續不明,教人聽了不由得打從心裡發酸。
他眉宇陰沉地淡勾唇,笑自己的殘佞冷血。
可笑,教一個手無寸鐵的姑娘痛不欲生的人,是他……像他這樣的惡人,豈有資格得到救贖?
不其然地,一股輕柔的嗓在厲炎耳邊響起——
求你放了雪堞兒,讓她回到他未婚夫身邊,讓她的癡情得有所歸,求你……
向來苗千月對他說話就是這模樣,無慾無求、冷冷淡淡,看似尊敬他實則讓他感到莫名心慌。
這回更甚,思及苗千月那執拗的嗓音,竟又讓他生出莫名的……罪惡感?!
心頭莫名湧上的感覺,伴著雪蝶兒似吟似唱的詭異聲音持續迴盪,輕得似能隨風騁馳在空氣中,緩緩飄散、遠去。
厲炎表面波瀾不興的臉龐,因為她那莫名的泣吟,捲進百轉千回的思緒當中。
那一股無意中湧上心頭的酸楚,竟不尋常地將他襲捲。
雖然那感覺僅一瞬間,但他還是啟口對著守衛道:「她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把她拖出去,丟了。」
守衛領了命進入牢房之中,輕而易舉地拖出猶如死屍的雪蝶兒。
在守衛拖著她將離開時,厲炎酌量了片刻揚聲道:「別丟山裡,把她丟入蘆松溪。」
蘆松溪是蘊育努拉苗寨的生命之水,只要雪蝶兒順著蘆松溪而下,之後一切造化由地……
守衛聞言怔了怔,神情雖有些不解,卻也不敢違命,蘆松溪雖離寨的據點不遠,但此舉實在費事。
感覺到手下不解的模樣,厲炎也覺得此舉這太詭異、太荒謬!
凜眉沉思著,厲炎再也無法欺瞞自己,苗干月的確衝破了他用冰霜封凍住的自我,釋放屬於厲炎的熱血真心。
待他想回頭重新戴回偽裝的面具時,為時已晚,覆在疤臉上的銀色鬼面具已在無形中被苗千月的美好徹底摧毀。
扭曲變形的除了銀色鬼面具外,還有——他感到莫名疲憊的心。
瞬間他的心驀地一沉,厲炎知道,放走雪蝶兒後,喀尚日一定無法再養血蠍,屆時他定會將矛頭指向苗千月的藥譜。
那他又該如何?是否要繼續與喀尚日進行一統江湖的宏願,又或者……帶著苗千月歸隱山林?
厲炎揉了揉眉心,覺得自己儼然是被捲入急遽的漩渦之中,已無力再勉強自己去追隨喀尚日。
這一刻,失去復仇之心的厲炎少了往日的怯懦,卻更茫然地不知該如何自處。
罪惡深重的他,真能被救贖嗎?
而他又該如何洗清這一身的罪惡?
*** *** ***
苗千月在小屋等了很久,心卻愈來愈彷徨無助。
這些天她等不到厲炎,更聽不到雪蝶兒若有似無的歌聲,一切的一切完全超出她的掌握,教她茫然失緒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步出小屋,苗千月遠眺著前方蒙著薄霧的景色,心一凜便下了決定。
這些天,她利用可解蛇毒的紫棘草佐以幾味在湖畔邊找到的藥草,調配出一種可讓人短暫失去知覺的迷藥。
她計畫過橋打探另一邊的狀況,假若真遇著人,手中有這迷藥應該可以應付、抵擋一下。
若不小心被逮到,只要有厲炎在,她相信沒人敢動她。
打定了主意,苗千月終於鼓起勇氣離開這一個囚禁她多日的湖畔小屋。
當她的腳步緩緩穿透過薄霧中的吊橋,這才發現眼前林木扶疏,遠眺山峰翠巒起伏,幽麗的景物讓人看不出此處暗藏危機。
「你想去哪裡?」
突地一抹冷嗓由背後響起,苗千月回過身,眼底落入喀尚日陰鷙的神情,下意識猛地一退。
她在心底啐了聲,沒想到會這麼倒楣遇到喀尚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