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用力撐開眸子,感覺月光透過蓊鬱的綠意篩落細碎光影時,這才發現,她正躺在一片樹床之上。
看來她很幸運,墜下山崖時,她落在這棵千年老樹之中。
雖然身下老樹粗壯的枝條刺痛她軟嫩的肌膚,但至少保住了她的性命。
思緒一清明,她試著移動著身軀的瞬間,身上莫名的疼痛讓她不由得輕蹙起眉。
靜候著疼痛緩緩消退,她檢視了下自身受傷的程度後,酌量情勢,很快地便下了決定。
她傷得不重,沿著千年老樹爬下後,苗千月環顧四周環境,發現崖邊有一條小徑,雖判斷不出這條小徑是否能讓她順利脫困,但上天至少為她留了條活路。
睜大眸子由綠意中窺探透著煢煢月華的明月,苗千月誠心祈求著——
月神啊……請保佑千月能與心愛的男子渡過磨難,與所有會在「跳月節」中相互尋找心上人、傾吐愛慕之情的苗寨有情人一樣,永結白頭之好。
她疲憊地合上眼,回憶著每到中秋月圓之夜,明亮的月光照著整個努拉苗寨,男男女女全家團棗地唱歌、跳舞的過往。
沐浴在純潔明亮的清冶光輝之中,苗千月相信,在月神的庇護下,一切苦難將結束!
*** *** ***
日鬼被殺死、炎鬼被制伏之事,很快地傳遍了整個中原,許多好事之人更揣測著,嘯夜鬼船這一幫匪徒遇上炎鬼這無惡不做的惡人,兩惡相交,究竟會產生如何驚天動地的結局。
而另一方面,努拉苗寨在被滅寨後,近日卻因為嘯夜鬼船上的人至此聲援雪蝶兒的未婚夫——巫循,再現往日熱絡的氣氛。
只是這熱絡異於往常的歡樂,沒有歌聲、蘆笙樂音,空氣裡反而凝滯著一股蕭瑟的沉重氣息。
厲炎雙手被縛綁在身後,跟著滿臉鬍子的魯男子立在原地,木然地看著雪蝶兒朝他走來。
當厲炎波瀾不興的冷眼落入雪蝶兒依舊虛弱的模樣時,他不由得驚歎,姑娘有著無比堅韌的生命力。
雖然她看來仍孱弱不已,但在其未婚夫的照顧調養下,她已恢復原有的美貌,形銷骨立的身形已不復見。
很好,至少他為心愛的姑娘做了個良知的決定,放了雪蝶兒,讓她與她的未婚夫情有所歸。
眼底落入這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厲炎霍地想起苗千月對著布娃娃說過的話。
苗千月說,雪蝶兒與她未婚夫的愛情是苗寨最美麗的神話。
思及此,厲炎即使站得昂然挺拔、頂天立地,受重創的身心,因為憶起苗千月,不由得泛著蝕骨般的痛。
若早知如此,當日執行滅寨行動後,他不會帶走苗千月。
如果兩人不曾相遇,她就不會因他而死,兩人今日也不致陰陽相隔。
「為什麼淪落如斯地步,你還是不肯說出滅『努拉苗寨』的原因?」雪蝶兒以著蹣跚的腳步走向他,細細喘息,緩了緩凌亂的思緒,才掀唇質問。
一看見他,雪蝶兒心頭湧現的不是炎鬼殘忍對她的手段,而是「努拉苗寨」所有無辜寨民的性命。
陰陰覷著雪蝶兒,厲炎發出低啞的冷笑,倔傲的態度言明了他不為自己的所做所為做任何辯駁。
事到如今,他心中無情無緒,只求一死得到永恆的解脫。
他的態度,激得雪蝶兒胸口的狂滔一陣強過一陣。
憤然地搶過旁人手中的大刀,雪蝶兒在眾目睽睽下,揚刀刺進炎鬼的心窩——
雖然雪蝶兒的體力只夠讓她使三分力,但刀鋒正中厲炎心窩,片刻透過傷口大量沁出的血,染紅他大半邊的衣衫。
匡啷!大刀落地,雪蝶兒如握熾鐵般地鬆開握刀的手,在可以一刀取他性命的關鍵時刻——心軟。
「何必心軟,血債血償,是天經地義的道理。」許是傷及心脈,倒地前,厲炎薄冷的唇,吐出沉痛的冷語。
聽聞他話中的絕然,在場之人無不詫異地倒抽了一口氣。
江湖上傳言,炎鬼凶狠如地獄修羅、人間惡鬼,驍勇無人能敵……但現下看來,似乎不盡如此。
眾人不由得猜想,從抓到炎鬼開始,事情就順利得太過詭異。
在眾人還來不及釐清這重重疑點之時,大量出血讓原本就受重傷的厲炎不支倒地。
在他倒下前,腦海映入一抹纖柔身影。
「月……我來尋你了……等我……」閉上眼的那一刻,他唇角揚著抹如釋重負的淺笑。
他倒地不起,隨同落地的銀面具落下的那一瞬間,坦露出帶著疤痕的俊顏與最真實的一面。
做惡多端的炎鬼終於解脫!
沒人聽清楚他最後一句喃著什麼。
「多行不義必自斃,走吧!」
雪蝶兒瞥了炎鬼一眼,在未婚夫的扶持下,緩緩走離。
原本進駐努拉苗寨支援的嘯夜鬼船船員,在確定炎鬼伏法之後,跟著一一撤離。
蒼冷的風漫起,捲起了沙塵,努拉苗寨恢復了靜謐,籠罩在一股陰沉的死寂當中。
*** *** ***
花了大半個月的時間,苗千月終於脫困,回到蒼海二鬼的據點山寨才知道,天地在幾日間起了風雲。
喀尚日被殺、武功高強的炎鬼則被嘯夜鬼船上的海盜給擒至努拉苗寨,狀況不明。
聽聞這消息,苗千月顧不得腳傷,拚了命趕回努拉苗寨時卻為時已晚。
她不懂,若依厲炎的武功,絕不可能如此輕而易舉被擒。
到底這段時間發生什麼事?
內心渴望見他的衝動折磨她的理智,教她再也難以忍受、益發不安。
因此當苗千月進入努拉苗寨前唯一的入口,觸目所及,儘是一片荒涼的景致時,她震懾地不知該如何反應。
連本來就該出現的嘯夜鬼船的人員也撤得很快,此時整個努拉苗寨裡,一個人影也不見。
苗千月放緩了腳步,幾乎不帶希望,心裡似有預感,她來晚了,來不及見厲炎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