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她終究讓他留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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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聲在深夜裡停了。
一扇來不及鎖上的房門,從外邊被推開來,登時有一道光亮從外頭進來,拖長了一條人影。
她側躺在床上,蓋著一條薄被,背對著門,全身僵硬,瞪著牆壁逐漸放大的長影。
一年來,她已習慣也安心於他每夜的探視,現在她緊張什麼?
這一整個晚上時間很長,孤男寡女……你說會發生什麼事呢?
都怪他那麼認真地說了那些話,搞得她心情亂糟糟!
她瞪著牆壁,看見一道長影逐漸趨近——
一張促狹的笑臉倒掛在她眼前!
她冷冷瞪著他,所有的緊張全在這一刻驅散。他知道她還醒著!
「你走錯房了。」
「沒過來看看你,我睡不著。」漆黑夜裡,他歎息,在床沿坐了下來。
……所以,他連著兩天沒睡了嗎?她並沒有忽略他眼睛底下已經黑了一圈,只是她沒想到是因為她的關係。
她頓了一會兒,才翻身坐起來,「我開燈吧。」
「不用,你睡吧。我過一會兒就離開。」他輕輕推著她躺下,重新幫她蓋好被子。
她只好安靜的躺下來,在黑夜裡和他對望……
她幾乎能夠看見他溫柔而深情的凝視,心怦怦跳了起來。以往她都閉著眼睛,從來不知道他在每個深夜裡都用這種眼光凝望她。
她知道,他並不想給她壓力,但是車禍對他造成了陰影,讓他覺得自己必須守著她才能安心。
就像他說的,他已經盡量克制自己……而她相信他。
他無言地看著她好久、好久,幾乎讓她以為時間已經停擺時,他忽然開了口。
「綠墨,我可以吻你嗎?」
她以為是像過去每個夜晚那種輕觸臉頰的吻,所以她點點頭。
但是他俯身卻吻住她的唇——
她一怔,心口狂跳了一下,還沒來得及抗議,他已經放開了她。
「你睡吧……晚安。」
她聽到他濃重的呼吸和喘息,聽到他硬是壓下自己的感情走出房間帶上門的聲音。
她望著天花板,嘴裡留著他的氣息,心還跳個不停……她喜歡他,真的沒有那麼深……為什麼心跳不停?
這一夜,換她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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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並沒有殘廢,她的右手只是不像過去靈活,只是提不起重物,只是寫起字來歪歪斜斜,一出力手就開始顫抖。
當她認清她的右手將永遠都不太管用的事實,她決定用她的左手讓一切重頭來過。
要從一個右撇子改為左撇子,甚至幾乎只有一手管用,真正下去做了,她才知道確實很不容易。
光是切菜、剁肉的角度就抓不準,殺魚更難,右手因此常常遭殃。一向拿鍋柄的左手還要學著拿鐵鏟,她常常被油噴濺,被湯汁燙著。
動作無法靈活,一切都得慢慢來,一頓飯她要做好久。不過她很慶幸起碼她沒傷了腦袋,過去的所知所學,憑生活經驗累積下來的知識,才是她最重要的寶庫。
她不會放棄廚師這份工作,不過既然老天爺要她暫時停下腳步,她想趁這一段時間,正好把過去研究的料理做一次總整理。
她的心思大部分放在工作上,日子依舊忙碌。
只是無法像過去一樣全心全意工作的原因,全在於他——萬薄荷。
「……今天又多了好幾道傷口。你這麼看不慣這只右手嗎?」
「雖然不太管用,還不至於看不慣。」她瞪著看,他又把她的手包得像肉粽。
「不知道我每次來都得替你處理傷口,你有什麼感想?」他忍不住揶揄道。
「雞婆。」她只淡淡扔了一句。
「我也不想。你的菜刀到底可不可以離你的右手遠一點?」
「你可不可以把嘴閉上?」每次來每次念!
萬薄荷長長歎了一口氣,看她這麼虐待自己的手,卻都疼在他心上,真不公平。
「……明天開始,你的手多一道傷痕,廚房就少一把刀。就這樣說定了。」他推了下眼鏡,臉上少了笑容。
她瞪著他,「明天開始,你不要再來了!」
他揚起嘴角,眼底卻不見笑意,「我不介意從現在開始就住下來。」
她從來就不愛逞口舌,幹嘛跟他抬槓起來?林綠墨扯起眉頭,瞥見他那雙冷冷的眼神,不再開口。
接下來幾天,她用刀就盡量小心了。只是動作更慢,心裡罵起萬薄荷的次數就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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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逐漸炎熱,不知不覺她搬回家都一個多月了。
這天,她忽然驚覺屋子裡屬於他的東西好像愈來愈多。
她從來就沒答應過他可以留下來住,但客房好像變成是他專用的房間,他幾乎隔一、兩天就能找到借口賴著不走。
結果他每次來,都「遺落」一些東西在這裡,客房裡衣櫃內全是他的衣服,書桌上成排他帶來的書和雜誌,現在連客廳到處都看得到他的東西。
她怔怔望著。茶几上擺著他的眼鏡盒,皮夾,商業雜誌,和一堆他公事上的卷宗,他的筆記型電腦,紙、筆,水杯,發票。沙發上擱著他的外套,領帶,黑皮包——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他留在這裡的時間愈來愈長,現在就連客廳都淪陷為他的工作場所!
「在看什麼?」他從廚房切了一盤水果出來,叉了一塊水梨遞給她,「吃水果。冰箱裡還有蛋塔、慕斯蛋糕。對了,布丁過期了,我清理掉了。」
她接過叉子,啃著水梨,行為無意識,目光還落在茶几上擺放得凌亂的東西。
萬薄荷一臉笑容,擱下水果盤,拉著她到身邊坐,水梨吃完,又餵她吃櫻桃、鳳梨。
林綠墨忽然像回了神,看了他一眼,他正剝了葡萄要餵她——
她閉著嘴巴,瞪著他。
「怎麼了?你一向愛吃葡萄的。」他狐疑地望著她忽然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