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要不要深入檢查一下?」外科醫生,確實比一般人還要看重雙手,絲毫損傷不得。
「不必。」關梓修眼也沒眨。
「常常拿針縫別人,今天看著自己被縫,有什麼感覺?」當醫生的無奈啊,再高明的醫術也醫不了自己。
「沒感覺。」關梓修面無表情。麻醉針一打,手根本不是自己的,隨人宰割就是了。
好酷的男人。醫生搖搖頭,接著包紮傷口。
「真的不要緊嗎?」能不能不要再話家常?她急得又要哭了。
醫生又挑眉瞥他一眼。「要不要安慰一下女朋友?她看起來很難過。」從頭到尾緊握著他沒受傷的左手不放,傷心著急到連旁人都不忍心了。
關梓修目光移向她。
滾燙的熱淚滴在他的手背,他腦海浮現許多年前的一個夜裡,她也是這樣捧著他的手,著急落淚,一顆顆的淚水,溫柔憐惜。
連他也不懂,明明不愛了,心屬於另一個男人,還能這樣為他哭,究竟是她多情,還是眼淚太廉價?
「啊……不是,我們……不是……那樣的關係……」她不知在慌什麼,怕被別人誤解他會不高興,急急忙忙澄清。
他眸光驟然降溫,由她緊握的雙掌中冷冷抽回左手。「的確不是。」
這對男女,挺奇妙的。醫生忍不住來回多研究幾眼。
不是那種關係,會為對方哭成這樣?不是那種關係,手會任人握半天也沒想到要抽離?女方明顯是情深似海,瞎了眼都看得出來,男方呢?卻踟躕不前,把自己困死在不知名的情緒裡掙扎,這看起來心理問題很大條。
「我有認識的朋友是心理咨詢師,有需要可以來向我要電話。」處理好傷口,突然冒出這一句,心病還需心藥醫。
關梓修一頓,不說什麼,左手拎起椅背上的外套,逕自起身離開診療室。
「梓修——」夏詠絮追了上去,他腳步突然一頓,她倉促停住,險些一頭撞上。
「你沒其他的事可做了嗎?」他淡漠地反問。
「我、我是想……你現在手受傷,很不方便,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
「不用,我自己可以。」
「可是……」
「夏詠絮,請你認清自己的身份,有丈夫、有兒子的人,就不要做出誤導別人的舉動,你不擔心被誤會,我怕。」她永遠記不得自己的身份,六年前是,六年後還是這樣!她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學會專心看著一個男人!
「我……」她張口,啞了聲,什麼也說不出來。
「真的夠了,夏詠絮,你怎麼想我管不著,但我關梓修絕不當第三者。」他轉身,決然而去。
「沒有……第三者……」她顫聲道,微弱吐出話。現在才知道,這件事造成他多深的陰影,說出來,他會不會好過一點?「我和他……沒有在一起……」
他一陣靜默——
半晌,語調空寂地回應:「那又怎樣?」
他邁開步伐,堅定,決絕,不再回頭。
*** *** ***
沒有……第三者。她說。
「我和他……沒有在一起……」
睡夢中驚醒,關梓修冷汗涔涔。
坐起身,他懊惱地扒梳額前被冷汗打濕的發,將臉埋在膝上。
他在騙自己,一直都在騙自己,他從來沒有忘記過,她承認確實有另一個人存在時,那種痛心的感覺。
她用背叛回報他全心全意的深愛與呵護,為了和那個人在一起,不惜傷害他,現在卻回過頭來告訴他,他們並沒有在一起,那他受的這些到底算什麼?!
夏詠絮,別人的痛,別人的苦,在你看來這麼一文不值嗎?為什麼她可以如此任性,隨意地傷害一個人?
今天,她一句「我和他沒有在一起」,能改變什麼?
她的叛離是事實,痛苦早就造成了,他沒有辦法當作沒這回事,真的沒有辦法……
多少次夢裡,看見她一次又一次,轉身決然而去的畫面。
她說:「我不愛你了。」
她說:「你的愛讓我窒息。」
她說:「和你在一起,我只覺羞辱痛苦……」
驚醒後,他再也無法入睡,睜著空洞的眼,無眠到天亮。
這六年間,他是這麼過的。
他可以欺騙全世界,過去了,他早就不在乎了,但是他騙不了自己,心——還是很痛。
她讓他覺得自己,好失敗。
也許,他該回去要那個心理咨詢師的電話,他快被逼瘋了——
*** *** ***
「還好嗎?」余盛德目光飄向他右手。
「沒事了。」他動動指關節。
「你應該多愛惜自己一點的。」待在這一行,工作壓力大,尤其看遍生老病死,每位工作同仁一年至少也會排段時間出國散散心,調節心理狀態。只有這個人,像麻痺了一樣,完全沒感覺的,這幾年幾乎不曾見他休過長假,大概也只有這種天災人禍,才能強迫他休息了。
誰知這人勞碌命,傷口才剛拆線,就急著回到工作崗位,是怎樣?閒不下來喔?
有時覺得,他似乎在用幾近自虐的方式,耗損生命。
關梓修抬眼。「學長,我什麼時候不愛惜自己了?」
「得了。」余盛德揮揮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用不著爭辯。
關梓修倒了杯水給他,見他目光落在桌上的玻璃罐,解釋道:「Miss張拿進來的,不曉得誰送的。」
玻璃罐內,是各式可愛的造型餅乾,五顏六色好不精采,他對這類零嘴一向興致缺缺,也就擱著了。
「愛慕者?」余盛德打趣地問。這學弟,英偉挺拔,外型俊俏,再加上職業是最搶手的醫師,老是令女病患神魂顛倒,癡迷愛慕。
「不可能。應該是哪個已經出院的病患,純粹表達感謝之意。」
「你又知道了……」視線停在一處,突然爆笑出聲。
關梓修有些無奈。「知道為什麼不可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