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後,他心急,不自覺加快步伐,小星在後頭追得吃力也不敢出聲造成大人的困擾,他發現了,停住腳步,單手抱起小小的身子。
「啊!」小星有些驚訝,旋即便雙手摟抱住。
不一樣……和媽媽抱的感覺,不一樣。
他現在長大了,媽媽抱他都要兩隻手,但叔叔一隻手就可以把他抱高高,好有力氣、好安全的感覺。
他悄悄地、很輕很輕地往肩膀靠一下,閉上眼睛,忍不住偷偷地想,如果是叔叔,一定可以把他和媽媽保護得很好,不被壞人欺負,媽媽也不會那麼辛苦了吧?
「噓,他睡著了。」這孩子今晚也受夠折騰了。
關梓修放輕音量,拿了藥轉身要走。
「等等,你這樣就要走了?不用交代一下?」余盛德喊住他。
「交代什麼?」
「你要交代的可多了。例如:生病的是誰?孩子哪來的?」能讓冷面醫師關梓修親自出馬,大半夜奔波,這交情絕對非同小可。
「孩子的媽。」四個字打發掉,又想走人。
「你孩子的媽?哪時偷生的啊!都沒在通知!」
「不是你想的那樣。」
「還否認!我賭這孩子的娘絕對是你的舊情人,『過從甚密』的那種,敢否認看看!」孩子可是如山鐵證。
關梓修頓了下。「我承認,但孩子真的不是我的。」
「可是……這孩子真的很像你啊。他娘說不是,你就真的相信了喔?關大醫師,沒有科學精神也拿出一點醫學精神好嗎?」他這學弟智商明明沒那麼低啊!
「我沒有相信誰說的。你以為我沒懷疑過嗎?見到孩子的第一天,我就查過病歷資料了,出生日不對,血型不對,什麼都不對。」小星年紀太小,除非夏詠絮可以懷胎十五個月以上,否則怎麼算都不對。
余盛德說不出話了。
真怪,舊情人有孩子,又長得那麼像他,結果居然不是他的小孩……完全不合戲劇邏輯嘛!
瞧那孩子摟著他的頸子,枕在肩上睡得那麼香甜,全心信任依賴的模樣,要說這是一幕父子天倫圖,誰都不會有異議呀。
「你現在……還愛她嗎?」不然何必自找罪受?沒有一個笨蛋會為過去的舊情人做這麼多的。
關梓修一陣沉默,沒回答,只是靜靜地轉身離去。
*** *** ***
回到家時,小星就醒了。
合力餵她吃了藥,小星窩在他懷裡,陪他守在床邊,張大了眼睛不敢睡,他知道,孩子擔心媽媽。
你如果真是我的兒子,多好。
輕撫那張與他肖似的小小臉蛋,他在心底無聲歎息。
藥效發揮,她退了熱,也流了一身汗,小星自動自發端來毛巾及溫水,關梓修解開她睡衣兩顆扣子,沿著白皙肌膚,替她擦拭身體,小傢伙在一旁幫忙洗毛巾。
接來洗好的毛巾,他動作一頓,目光定在她胸前。
那藏在衣領之內的銀煉,如今看得清清楚楚,這就是她那天——不要命地拚死護住的東西?
他不自覺伸手撫觸。串在銀煉上的,是一隻銀戒,他當年親手為她戴上,也親手丟棄的物品。當時,他憤然丟出窗外,她是怎麼找回來的?那麼大的範圍,要尋回不是件容易的事,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是她先選擇捨棄的,又何必那麼辛苦再去找回來?明知他不會再接受……
她睡得極不安穩,惡夢纏繞,口中似有若無喃喃喊著什麼,他動作一頓,凝神細聽。
「梓……修、梓修……」淚水滾滾而落,打濕了枕畔。
「媽媽……常這樣。」小星小小聲地說。
她常常,夜裡睡不安穩,哭著喊他的名字?
那,醒來之後呢?他比誰都明白,那種想抓住什麼,醒來卻只有滿掌空虛的失落及惆悵,然後難受得再也無法睡去,整夜失神呆坐到天明。
著慌的指掌不經意捉握住他,然後便再也不肯放開。他沒掙開,任由她緊握,張臂將寢不安枕的她攬進懷中。
「我……愛你……真的……很愛、很……愛……梓……」耳邊,細不可聞的呢喃,他聽見了,側首若有所思,神情複雜地凝視她。
「修……」最後一個字,落在她送上來的唇間,廝磨,交纏。
*** *** ***
她再度睡去,這回,睡得相當安穩。小星偎著她,在他的保證下,也終於能安心閉上眼睛。
而他,徹夜無法入眠。
「我愛你,梓修。」六年前,她這樣說過。
「我愛你,很愛很愛,梓修。」六年後,她還是這樣說。
可是,這六年間的空白呢?那段曾經脫軌偏離的愛情,真調得回來嗎?她的心,給過另一個人,他無法預期,何時會再來一個六年。
她的愛,總是說得太輕易,那麼輕率交出她的心,他卻得用多深的苦果來擔,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一次信任她……
*** *** ***
這……是怎麼回事?
生個病後,好像……有哪裡不一樣了。她也說不上來,只知道隔天早上起來,關梓修在她家,替她煮了稀飯,然後一句話也不說地離去。
之後幾天,他過來時會先伸手探探她額溫,板著臉叫她要記得按時吃藥。偶爾來訪,也不太與她說話,只是帶來餐點,安安靜靜陪他們吃個飯。大多時候,他和小星互動比較多,空閒時會自己開車接送孩子上下課。
有一回在小星房外,不經意聽見孩子小小聲問他:「關叔叔,我可以把你的電話告訴媽媽了嗎?」
「我沒同意。」口氣冷冷的。
「你不用同意啊,默認就好。」
「……」死小鬼,誰教他的?
「乾媽。」
「……」
「關叔叔,你不小心罵出聲了。」
「所以真的是默認嘍!」
「……」
「你其實不是討厭媽媽,是在和她賭氣對不對?」他研究很久了喔,雖然關叔叔對媽媽講話都酷酷的,但是很關心媽媽,常常在媽媽沒注意的時候偷偷看她一眼,然後輕輕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