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他一大早得聽這種東西?
完全失了食慾,他寒著臉放下碗。「關梓勤!你一天不用破囉嗓子凌虐別人的耳朵會死嗎?」
已經連續一個禮拜了,他什麼歌不好唱,專挑那種又是背叛,又是分手的歌,是存心的嗎?
以為關梓勤會進來和他鬥個兩句,結果進來的是關梓言,正要開罵的詞彙險險又吞了回去。
「胃口不好?」看了下幾乎分毫未動的碗盤,關梓言略感心疼。「多少吃點,你最近瘦很多。」
「嗯。」心不在焉地吃了兩口,見兄長以鐵盤盛了些飯菜,順口問上一句:「那不是以前小黑吃飯用的嗎?」
小黑是父親前些年養的狗,很寶貝它。當孩子一個個大了,不是求學就是職場上各有發展,久久才回來一趟,雙親其實很寂寞,剛好鄰居養的土狗一胎生五隻,便要了只回來養,從巴掌那麼大的初生小狗,一直養到大,父親什麼心事都跟它說,簡直當兒子在養了。
後來不知怎地,一天早上起來,就發現它不見了。也許是父親太愛它,相信它也是一樣,從不用籠子關它,也從來沒想過它會離開他,這件事讓父親落寞了好一陣子,當子女的不忍心,本想再買隻狗回來代替小黑,但被父親拒絕,從此不再養任何寵物,或許是覺得,對它再真心又有什麼用?還不是會走掉。
「前幾個月的颱風天,不知道為什麼,小黑自己找到路回來了。」
關梓修扒了口飯。「是嗎?爸一定很高興。」
「是啊!原本以為已經失去了,但其實誰才是對它最好的人,它都知道,在外頭這幾年,它一定也很想家,只是不知道要怎麼回來而已。爸除了捨不得外,心裡應該也相信它終究會回家,所以小黑用過的東西,沒有一樣丟棄。」
關梓修挾菜的動作一頓,沒應聲。
「我問過爸,為什麼不讓我們再找隻狗來代替它?但是爸說,再名貴的狗,都取代不了他和小黑共有的溫馨記憶。我問他:『曾經被捨棄過,心裡不會有不安全感,怕它再次出走嗎?』爸說,不會,因為它回來了,是它自己心甘情願回來的,沒有人強迫它,經過這麼多年,它還記得這個家、那麼辛苦想要回來,那就絕對不會再離開。既然它還愛這個家,我們為什麼不給它一個機會?」
關梓修一逕沉默,臉上看不出情緒。
關梓言笑笑地。「你慢慢吃,我去餵小黑。」
吃完飯出來,關梓言在前庭看報紙,沒見到兩隻小鬼的身影,他開口問:「悅悅呢?」
「吵著要學游泳,梓勤帶她去了。」
見異思遷的小鬼,有了她心愛的小叔叔,什麼都忘了。
「悅悅……是只旱鴨子吧?」是他記錯還是那個當爹的忘了?
「是啊!」某人的爹回答得很愉快。
「那你還讓她去!」很危險耶。
「我有交代梓勤要特別留意,不會有事的。她前幾天還嚷著要學跆拳道來保護把拔,聽起來孝心可嘉,我有認真給她感動個三分鐘。但是才一個禮拜,她就摔得鼻青臉腫,哭著跑回來告訴我,她不要學了,意料中的事。」
聽起來,和某人年輕時好像,稚氣天真,做事半調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幾兩重,老是異想天開,做成功的也沒幾件,很讓人頭疼。
「為什麼我覺得你很有幸災樂禍的嫌疑?明知道不行還讓她去受活罪。」嘴角揚那麼高,到底是不是孩子的爹啊他!
「你不讓她去試,她怎麼會服氣?」
「可是,你都不心疼她會受傷嗎?」
「會呀,所以她受傷時,我會在旁邊,讓她抱著哭一哭。當父母的永遠以為自己有資格說『我是為你好』,其實有時候讓她去跌一跌、痛一痛,才會長大。這叫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如果你永遠把她保護得好好的,那只會將她養成溫室的花朵,將來要怎麼面對外面的競爭與壓力?
「表現愛的方式有很多種,你給的方式,正好是她要的,那才能產生共鳴,否則你的愛和保護,只會困縛住她,造成她的壓力還有不諒解。放手讓她試,跌了後自己放棄,和一開始就叫她放棄,保護她不跌倒,雖然最終結果一樣,但意義不同,至少心靈層面上不同。有時,你得聽聽對方的感受,尊重她的意願,也許她要的,只是受傷時,有你的擁抱和安慰當依靠,這樣而已。」
小黑不知幾時來到他腳邊,輕輕蹭著,關梓修蹲身拍撫,靜默著,斂眉沉思。
「大哥,你有話就直說好嗎?」整個早上,他一直在語帶雙關。
「還以為你打算一直假裝聽不懂呢!」終於肯面對了。
「我不是不懂,只是……」他頓了頓。「我試過,真的,我也想給自己、給她一個機會,但她不見得要。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也不願意再去追逐、猜測了,我真的好累,她讓我……想不放棄都沒得選擇了……」
難怪他情緒那麼糟。
「別怪梓勤,他唱那種歌不是存心要白目惹你生氣,只是擔心你,又不知道怎麼表達,只好用這種方式刺激你去面對問題。」
「我明白,讓我冷靜一下就沒事了。」他站起身,拍拍褲管。「我出去走走。」
第十章
沿著田間小路,他緩慢地走,腦海放空,不刻意想什麼,有些畫面卻自有意識地浮現。
這條路,他和她,曾經牽手一起走過。他北上求學,被家人戲稱戀人未滿的那一年,他每次回來,總會與她見上一面,聊聊近況,次數一多,不知不覺就牽了手。
第一次吻她,是在那個田梗旁,兩隻新手菜鳥,不曉得要挑地點,也不懂啥浪漫,衝動就給它吻下去了,緊張到差點一起摔進田里。
每一次約會完,他送她回家,這條是必經之路,走過小路再拐個彎,就是她家了——
他腳步一頓,轉身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