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藍蝴蝶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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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頁

 

  「如果你真的那麼愛我,今天就離開這艘 船,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她絕望地對他說。

  柳色青青並沒有離開她的生命。他雇了一艘小船,一直跟在她的天鵝船後面,每天坐在船頭,任由風吹雨打,哀求她的原諒。她不肯出來看他。

  他漸漸像個孤魂野鬼,依然坐在船頭,受盡記憶與懊悔的折磨。四月裡的一天,人們沒見他,以為他終於放棄了。

  船夫去找他,發現艙房裡充滿花兒腐朽的氣息,柳色青青屈坐在一張只有一尺寬的木板床上,頭埋兩手間,身邊有一碗殘餘的花藥,粉紅的顏色像罌粟花。

  金莓露到小船上看他,看到她愛過的那個靈魂已經枯死在一個衰軟的軀殼裡。他吃下了自己調配的致命花藥,寒磣的行囊裡只有一疊遺稿。

  她用乳香和沒藥塗抹那個只剩下幾根骨頭的身體,為他裹上一襲淡青色衣裳,又蓋上厚厚的毛毯,把屍體繫在一隻小木船上。

  一個吹西風的早上,她剪下頭上一綹紅髮,放在他懷裡,命水手把那隻小船緩緩放到河水裡去,讓他乘著小船一直渡到冥河。她沿著小船漂流的河道灑下安息香的花瓣,總共灑了四十天。

  她看到她失去的嗓子彷彿在藍月兒那兒復活,日復一日,在音樂室的漫漫時光中,聽著這個孩子唱歌,看著她長大,金每露忽而懷疑,藍月兒是柳色青青送來的,這是他們未出生的孩子,是他還給她的情債。藍月不就是一種玫瑰嗎?他們相逢在九月天,在河堤上見到藍月兒的那天,不也是九月天嗎?

  每個夜裡,她依然在床上讀著他的遺稿。其中一頁寫著「只有花香香如故」,旁邊卻是補血藥的配方。她看不明白,跳過那一頁。直到一個可怕的九月天,藍月兒進入了青春期,那種每個女人都會流的血第一次從她兩腿之間流出來,她竟染紅了十二條床單,一張臉白得像雪,全身冰冷發抖,嘴唇枯乾,在床上痛苦掙扎,發出有如垂死野獸般淒厲絕望的呼叫,吃下去的藥全都吐出來。那些來看她的大夫都說她不行了。

  「青青,你是要把她帶走吧f」她問蒼天。

  猝然之間,她想起「只有花香香如故」。那一頁遺稿上,有一帖補血藥的配方,用了無花鸚鵡、小夜鷹、百靈鳥和編福的血,加入七里香、菩提花和絲帕。

  10

  藍月兒頭一次見識到七絃琴,是在天鵝船的音樂室裡。但夢三抱著琴進來的時候,羞澀地低著頭,眼睛避開了她,靜靜地坐在一把椅子上彈琴。

  她認出他就是她上船那天在人群後面偷偷看她的那個少年。他長得很好看,烏黑柔軟的頭髮側分,遮住一邊眉毛,蒼白的臉上有一張像女孩的漂亮嘴唇,白皙的雙手,手指纖長,因為長久彈琴而青筋外露。

  許多年後,藍月兒才想到怎樣去描繪她聽到的琴聲:那雙羞怯的手一旦碰觸到琴弦,彈琴的彷彿成了另一個人,不是慘綠少年,而是一位大師,充滿自信,充滿靈氣,又充滿憂傷的氣息。那七根絃線不是絃線,而是悸動靈魂的七條綵帶,流麗似詩,她要努力追上去,在綵帶上以歌聲飛舞。

  但他會等她,總是在適當的瞬間為她低回。日復一日,她終於追上那七條絢麗的綵帶,有時甚至故意作弄他,挑戰他。他們彼此配合,又暗暗較量,而他最後會讓她。

  初識的日子,但夢三從不跟她說話。在餐室裡吃飯的時候,他會躲得遠遠的,一個人默默地吃。一天,她終於按捺不住,拿著飯菜,坐到他面前,故意吃出聲音來。他的頭垂得更低。

  「 你是不是很討厭我、」她問。

  他嚇得猛搖那低著的頭,說:「我不討厭你」

  「你的琴彈得很好,是誰教你的?」她問他說。

  「沒人教我」他的聲音小得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似的,頭依然沒抬起。

  他等了很久,沒聽到她再說話,偷偷抬起眼睛看,發現她已經走了。

  第二天,大媽媽還沒有起床,音樂室裡只有他們兩個人。他的頭垂得更低,幾乎碰到琴弦。她也不像前一天那樣,主動逼他說話。房間裡迴響著他的琴音和她的歌聲,卻要比任何時候都寂靜。他好後悔昨天不理她,她也許再不會跟他說話了。

  突然之間,他聽到她淒厲的叫聲。他猛然抬起頭來,看到她頭髮披散,跪在地上,雙手掩著臉,痛苦地嘶叫。他連忙丟下手裡的琴,上去扶她。

  她緩緩抬起頭來,蒼白的臉上有蛆蟲從她兩隻眼睛裡爬出來,嘴裡露出一雙白色的獠牙,滲著一滴滴鮮血,發出像狼似的噴叫,想撲向他。

  「吸血鬼!」他驚呼一聲,踉蹌退後幾步。

  「害怕嗎」她摘下頭上的面具,笑彎了腰,說,「貝貝昨天在餐室的桌子下面找到一個布袋,可能是一個搭便船的人遺下的,裡面有這個面具」

  他傻傻地看著她,很為自己的膽小尷尬。

  「你有沒有見過吸血鬼」她問……「沒見過」他回答她說。

  「聽說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她折起那張面具說。

  「而且他們是沒有影子的」他說。

  「是嗎」她走到一盞油燈下面檢查自己的影子。

  ˍ「我有影子,你呢?」她問他說。

  他一顆心怦怦跳,輕輕挪移到她身邊,看見自己的影子跟她的影子挨在一起,像一雙似的。他突然有點喜歡自已的影子,喜歡它的單純和勇敢。

  當他仍然沉醉其中的時候,她的影子跨了出去,指著他放在椅子上的七絃琴,問他:「我可以彈嗎、」

  他連忙走過去,把七絃琴放到她手裡。

  她坐下來,專注地低著頭,輕輕撥動了一根琴弦,問他說:「為什麼是七根絃線、」

  他不懂怎麼回答。

  「女巫要吃七種顏色加起來的食物,難道七絃琴是女巫的樂器」她問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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