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法不去想像傳聞中那個她從橋上跳下去時的優美的弧度。我的偶像,即使要死,也要在空中留下一抹不一樣的彩虹。
我和芝儀沒去橋畔,我怕我會哭。
十二月三十日晚上,大熊打電話給我,問我說:「你想不想見徐璐最後一面?」
「你說什麼?她已經死了。」
「星一剛剛打電話來,說他有辦法。要是你和芝儀想看看她的遺容,而你們又不怕的話一一」
「星一為什麼會有辦法?」我吃了一驚。
「徐璐的遺體昨天送去了他們家開的殯儀館。」大熊說。
星一很少提起家裡的事。直到這天晚上,我和大熊才知道,原來他家裡是經營殮葬業的,生意做得很大。
他爺爺是殮葬業大亨,只有他爸爸一個兒子。星一的爸爸有兩位太太,星一是小太太生的,但是家裡只有星一一個兒子。所以,星一的爺爺很疼他。
「星一說,要看的話,只能在明天晚上,過了明天就沒辦法安排了。」大熊說。
我在電話裡告訴芝儀。
「我想去。」芝儀說。
除夕那天傍晚,大熊、我和芝儀帶著一束百合花。
在約定的地點等星一。星一坐在一輛由司機開的黑色轎車裡準時出現,招手叫我們上車。
在車上,我們都沒說話。我默默望著窗外。
車子直接駛進殯儀館的停車場。下了車,那位眉毛飛揚,樣子凶凶的,十足鬼見愁的司機帶我們走秘密通道來到大樓二樓燈光蒼白的長廊。我一直抓住大熊的手肘。
「鬼見愁」用手機打了一通電話,然後畢恭畢敬地在星一耳邊說了幾句話。
星一走過來,指了指長廊盡頭的一扇門,跟我和芝儀說:「徐璐在裡面,你們只能夠逗留五分鐘,否則,麻煩就大了。」
我和芝儀對望了一眼,彼此的嘴唇都有點顫抖。
「花不能留在裡面。」星一提醒手上拿著百合花的芝儀。
芝儀望了望手裡的花,臉上帶著幾分遺憾。
「我和大熊在這裡等你們。」星一說。
我緩緩鬆開了大熊的手。芝儀望著我,她在等我和她一起進去那個房間,看我們的偶像最後一面。
「我不去了。」我很艱難才吐出這幾個字。
他們三個驚訝地看著我,特別是星一,他好像很失望……
「沒時間了。」星一邊看手錶邊說。
「芝儀,你去吧。」我對芝儀說。我知道她想去。
芝儀低了低頭,我看得出她沒怪我。她拐著腳。跟著「鬼見愁」朝長廊盡頭那扇白色的門走去,在門後面消失。
我杵在陰冷的長廊上,覺得腳有些軟。星一和大熊在我旁邊小聲說著話。我從布包裡把耳機拿出來戴上,徐璐的歌聲在這個悲傷的時刻陪著我,如許鮮活的,彷彿她還在世上似的。
我沒膽子進去。我怕。很喜歡看關於屍體的書的我,從來就沒見過真正的屍體,也從來沒跟死亡這麼接近過。
我沒忘記那天在麥當勞見到的徐璐。我寧願永遠記著她手指勾住男朋友的褲頭,頭靠在他肩上,幸福快樂的樣子。還有那個把我和大熊牽在一起的「徐璐頭」。
過了一會兒,芝儀帶著她拿進去的那束百合花。從那個房間出來,緩緩走向我。她不喜歡人家看著她走路,因此我別過頭去。直到她走近,我才把耳塞從頭上扯下來,看到了滿臉淚痕、眼睛哭腫了的她。我不進去是對的。
後來,星一用車把我們送回上車的地點。在車上。
我們默默無語,每個人的臉都好像比來時蒼白了一些,芝儀一直低聲啜泣,星一把一包紙巾塞到她手裡。
我們下了車,跟星一揮手說再見。
芝儀上巴士前,把手裡的百合花分給我一半,說:「這些花看過徐璐。」
我們沒道再見。
我和大熊默默走在回去的路上。
「我膽子是不是很小?」我問大熊。
「我也不敢看。」他說。
我抓住他的胳膊,說:「你去當飛機師吧。」
「為什麼?」
「因為我會當空姐,我想跟你一起飛。」
「當飛機師很辛苦的。」
「你不覺得飛機師很酷嗎?」
他搖著頭,說:「別搞我。」
「求求你嘛!你試試幻想一下,要是當上飛機師,夜晚飛行的時候,在三萬尺高空,你只要打開旁邊的窗。就可以伸出手去摸到一顆星。」
「胡說!飛機的窗是打不開的。星星也摸不到。」他說。
「我是說幻想嘛!」我停了一下,看看手裡的花,跟他說,「這束百合花,我們找個地方埋掉好不好?我不敢帶回家。」
「你膽子真小。」
「那麼,你帶回家吧。」
「還是埋掉比較好。」
我們蹲在小公園的花圃裡,把花埋入鬆軟的泥土中。
「要是我死了,我不要躺在剛剛那種地方,太可怕了。」我說。
「我也覺得。」大熊用手把隆起的泥土拍平。
「最好是變做星辰,你開飛機的時候,伸手就可以摸到。」
「飛機的窗是打不開的,星星也摸不到。」他沒好氣地重複一遍。
「不,有一顆星,雖然遠在天邊,但可以用手摸到。」
「什麼星?」他問,一臉好奇的樣子。
「在這裡,近在眼前。」我說著捉住他的右手,用沾了泥巴的一根指頭在他掌心裡畫了一顆五角星,然後大力戳了一下,說,「行了!我以後都可以摸到。」
大熊望著那隻手的手心,害羞地衝我笑笑。
「你怕不怕死?」我問他。
「我沒想過。」
「那麼,你會不會死?\"」我不知道。「
「有些人很年輕便死。」我說。
「你別說得那麼恐怖。\"他縮了一下。
「剛剛是誰說誰膽子小?」我擦掉手裡的泥巴,站起來,張開雙臂,像走平衡木似的,走在離地面幾英尺的花圃的邊緣。
「答應我,你不會死。」我從肩膀往後瞄了瞄已經站起身的大熊。
「好吧。」他說。
「嘿嘿。中計了!」我朝左邊歪了歪,又朝右邊歪了歪,回頭說, 「既然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怎麼能夠答應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