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大學裡不是有很多男生嗎?」
「法律系那些,都很自以為是。」芝儀撅了撅嘴唇說。一副瞧不起那些人的樣子。
「我一直以為你會念音樂系。你歌唱得那麼好,鋼琴又彈得棒。你不是說過想成為指揮家的嗎?」我說。
「念法律比較有保障。」芝儀吃了一口布丁,繼續說,「也可以保護自己。」
這就是芝儀吧?從來不會做浪漫的事情。可是,考大學那麼辛苦,我一定要挑自己最想念的學系。那是以後的人生啊。
「如果大熊將來有女朋友,那個女生要是個怎樣的人,你才會比較不難受?」芝儀問我說。
「怎樣都會難受吧?」我回她說。
「死刑也有槍決、電椅、注射毒藥幾種嘛!」
我想起大熊曾經說過的那句話。他說:「跟你一起又不是判死刑。」我當時覺得眼睛都甜了。
「你不會真的覺得那是死刑吧?我只是隨便舉個例。
分手之後,不管怎樣,對方早晚還是會愛上別人的,自己也一樣吧?「
我突然覺得眼睛有些濕潤,吸了吸鼻子,朝芝儀說:「別人都覺得那個女生很像我,不管外表或是性格。
也帶著我的影子。人家會在背後取笑他說: 『他還是忘不了初戀情人,所以找了個跟她一樣的人來戀愛!』那樣的話,我會比較不難受吧?「
我說著說著,抹抹鼻子笑了起來。看到我笑的芝儀,咯咯笑了。
我抬頭望「十三貓」的天幕。以前每一次來,都是跟大熊一起。每一次,我都會數數那兒藏著多少雙貓眼睛,惟有這一次,我沒有再去數,因為這些都不重要了。
我回看芝儀,她也是仰頭看著天幕。我以為她在數那些貓眼睛,直到她突然說:「我是知道白綺思住那幢宿舍,所以才會也申請到那兒去。那樣便可以接近她。」
我朝芝儀轉過頭去,吃驚地看著她。
「不知道為什麼會告訴你,我本來打算一直藏在心裡的。」她眼睛依然望著天幕,說,「也許是這些貓眼睛吧。我老覺得它們很詭異。」
「原來……你喜歡白綺思?」我震驚地問。
我沒想到芝儀喜歡的是女生。從前我們一起去買衣服時,還常常共享一個試身室。
芝儀望著我,那雙眼睛有些淒苦,然後她說:「神經病!我才不是同性戀。」
「那麼,你喜歡的是一一星一一」那個「一」字我沒說出來。
芝儀苦澀地笑了笑。說:「想辦法接近他喜歡的人,瞭解那個人,就好像也接近他,也瞭解他。」
「我還以為你一直都討厭他呢。」
「是很想討厭他,但是沒法討厭。因為沒法討厭,所以很討厭自己。」芝儀吐了一口氣說。
「他知道嗎?」
芝儀搖搖頭說: 「只要我決心藏在心裡的事,沒有人能夠知道。」
「果然很適合當律師呢!那麼能夠守秘密。」
「不要告訴任何人,否則,我會恨你一輩子。」芝儀認真地說。
「你不會殺我滅口吧?」
她如夢初醒般說:「對啊!你提醒了我!只有死去的人最能夠守秘密。」
「我把你的秘密帶進墳墓去好了。」我衝她笑笑。
我和芝儀後來在「十三貓」外面道別.她回宿舍去。在那兒,她跟她的情敵只隔了幾個房間的距離。看著她小而脆弱,拐著腳的背影,我知道我錯了,芝儀並非不會做浪漫的事情。那樣喜歡著一個人,不已經是浪漫嗎?
街上的夜燈亮了起來,我的心卻依然幽暗。我一個人孤零零地朝車站走去,無以名狀地想念大熊。我多麼想把這個秘密告訴他?可是,我們已經不會一起分享秘密了。
我手上拎著的布包沒放很多東西,我卻覺得背有點駝。然後,不知怎地,我搭上了一輛巴士,走的並不是回家的路。
巴士在男童院附近停站,我下了車,爬上山坡。大熊應該回家了吧?這個時候,他在做什麼?
終於,到了山坡頂。我抬頭望著男童院宿舍那扇熟悉的窗子。然而,燈沒有亮。
大熊不在家裡,還是他已經住進大學宿舍裡,而我不知道?那麼,皮皮呢?他也帶著皮皮一起去嗎?
他為什麼不在家裡?下一次,我也許沒勇氣來了。
我杵在那兒。半晌之後帶著心頭的一陣酸楚往回走。突然之間,我看到大熊,他在山坡下,正朝我這邊走來,好像剛剛放學的樣子。我無路可逃,慌亂間跳進旁邊的野草叢,蹲著躲起來,一邊還慶幸自己這天剛好穿了一條迷彩褲。我心頭撲撲亂跳,祈禱大熊千萬別發現我。分手之後這樣再見,太讓人難堪了。
過了一會兒,我在野草叢中看到大熊穿著藍色球鞋的一雙腳。那雙熟悉的大腳在我面前經過時停了一下,那一刻,我的心都快跳出來了。然而,他很快便繼續往前走。就在那個瞬間,淚水浮上了我雙眼,我頭埋膝蓋裡嗚嗚地啜泣。
「你在這裡做什麼?」突然,我聽到大熊的聲音。
我嚇得整個人抖了一下,抬起滿是淚水的臉,看見了大熊。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無聲無息地站在我面前,困惑的眼神俯視我。
我慌忙用手背擦乾眼淚站起來,雙手往褲子揩抹。
「你沒事吧?」大熊凝視著我,語氣眼神都跟從前一樣。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我低低地說。
「我走這條路回家。」他說。
我們無語對望。分離,是我們不拿手的。重逢。也是我倆不拿手的,而且我還讓他看到了我這麼糟糕的時刻。
沒可能更糟糕了吧?於是,我鼓起勇氣,喃喃問他:「你為什麼不找我?」
「我以為你還在生我的氣。」他回我說。
原來就這麼簡單嗎?我還以為我們已經完了。
「要是我一直生氣,你也一直不找我嗎?」
「你不會生氣一輩子吧?」他衝我笑笑。
「誰說我不會?」我吸吸鼻子,帶著抖顫的微笑凝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