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鮮奶油!」他把刮刀遞給小慧,她猶豫半天才接手。
五分鐘後,她宣佈放棄,她從來不是刷油漆高手。
瞧著凹凹凸凸的蛋糕,他笑著直搖頭,不再相信做菜是女性的本能之一。「我來,你把湯端出去,小心一點,別燙著。」
端東西?簡單,那是她的特殊專長,多特殊……嗯,除了煮咖啡之外,做第二好的。
她端湯,擺到餐桌上,整整新買的長莖玫瑰,再把滿碟子桂花挪到客廳桌上。
小慧打開通往陽台的落地窗,窗外大大小小十來棵半人高的桂花,正值桂花季,濃濃的甜溢入心底,深吸一口,伸伸懶腰,懶洋洋的秋呵懶了她的骨頭。
走到廚房,靠向邊門,凝視他的背影。
那年,書讀累了,歷行為她煮泡麵,她像這樣倚在門邊,看著他的優雅。不過是煮泡麵,他把它變成藝術,教她好欣賞。那時,他回過頭衝著她笑,說:「Aloha,你的面煮好了,很香哦!」
當時,她尚不知Aloha有我愛你的意思,只把它當成「哈囉」聽聽,哪裡想得到,他隨時隨地藉機向她表明「我愛你」。
笨蛋!她怎讓自己的外語能力如此差勁。
鈞璨把蛋糕抹得和牆壁一樣平。
他像歷行,在許多時候。他們都是默默對人好,卻不說出口,他們都企圖挑惹她的脾氣,然後在快惹火她時大笑,讓她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他們也都賄賂她,用各種方式。
於是,她常常錯認,在恍惚間。
她自問,真能擁有這樣一份友誼,而不傷害他和點點之間?真的可以放任自己每天多喜歡他一點點,卻不過分?會否有朝一日,他們中間模糊了界線,再分不清兩人感覺是友誼或愛情?
應該保持距離的,小慧想。可他的笑臉、他藍藍的溫柔,教她無從拒絕。
「Aloha,你瞧,蛋糕好了。」鈞璨向她揮揮手。
他怎會說Aloha?很簡單,小慧生病那天說了好幾次,他以為她喜歡。
小慧發傻,Aloha從他口裡吐出來,音調和歷行同模樣,那麼,他是不是也像歷行,知道Aloha的另外含意?
心慌意亂,她想確定什麼似地急問:「我們只是朋友,對不對?」
鈞璨暖暖的笑容掛滿眉梢,認真考慮三秒鐘,決定不嚇壞她,何況他也搞不懂自己的心情。
「當然。」他口氣篤定。
他的答案讓小慧鬆口氣,卻也免不了地浮上淡淡失意,真是奇怪又矛盾的情緒,她竟然抓不準自己心情。
「你有沒有看見我背後貼了張字條。」轉身,他用背對她。
「紙條上面寫……」她刻意微笑,儘管不由衷。
「點點所有。」這話,點點天天掛在嘴上說,大概全世界都知道了。
「嗯,看見了,恭喜你名草有主。」
「十七歲那年,我就讓點點訂走,若你有喊價意願,該提早十年出現。」
「十年前,我有個比你棒十倍的男朋友,我為什麼要將就你?」
「那個叫作白歷行的男生?」
他問,她僵住。
沒有歎氣、沒有大大的反彈動作,她只是微微地雙肩下垂,苦澀入侵唇舌問。
歷行影響了她十年,她相信未來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影響力將持續醱酵。
「他仍然讓你很傷心?」
「我想吃蛋糕。」悶悶地,她說。
蛋糕才塗好鮮奶油,還沒擠上花樣。鈞璨沒拒絕,拿叉子,挖一口布丁蛋糕遞給她。
她吃一口,再吃一口,兩人沒交談,而鈞璨耐心地等她吃掉一大半。
胃口真好,若不是淚水點點串串滴在蛋糕上,他還想揶揄她是大胃王,是她的淚水,收拾了他的調侃。
德國冰山礦泉水沒了,鈞璨倒來檸檬水,她喝兩口,皺眉,以為夠甜了,哪裡曉得終是逃不掉酸滋味。
她心酸,因為突如其來的檸檬口味;他心酸,因為她滑在蛋糕上面的斑斑淚水。
「檸檬水是點點愛喝的,希壬常搞得很酸。」鈞璨抱歉。
小慧靠在流理台上,歪著頭,壓壓自己的胸口。「我從不談歷行,談起他,我這裡很痛,得吞下很多的糖果,才能消弭滿嘴的苦澀。」
「我馬上去買糖果。」不是說說而已,他抽出鑰匙,立即行動。
「不必了,點點的檸檬水教懂我,再多的糖不過是掩人耳目,我欺天欺地,欺不了自己。」
他走近,為她拭淚,他想,她肯定心痛,痛得再多的甜都無法安慰。
衝動地,他將她擁入懷中,手掌撫過她的長髮,他理不開她糾結心緒,至少能為她提供支撐。
「你從哪裡知道白歷行?」頭埋入他懷中,小慧暫且假裝這是友誼的翅膀。
「你生病那天。告訴我,我們第一次見面,你紅了眼,是因為我的藍眼睛和他相像?」
「是。」
「除了眼睛,我們還有哪裡像?」
聲音、表情、溫柔、體貼……他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相似度。「原則上,你的五官比他好看,他的臉刻板嚴肅。」
鈞璨要的是「他們哪裡相像」,她卻告訴他「原則上」,他們哪裡不一樣。
「我整型過。」
整型?想當偶像明星?小慧嗤笑。他說真話,她卻當他在開玩笑。
「他不會做菜,只懂煮泡麵。」她說。
「我也只懂煮泡麵,今天是新手上路。」鈞璨努力讓自己像歷行,以為越像他,便能獲得小慧越多友善。
「他對人際關係有點冷感。」
歷行不愛交朋友,即使女生喜歡他,男生願意當他的知交。
「這部分,我比他好太多,儘管青春期時的我有點彆扭。」
小慧把頭從他胸口拔出,首度,她覺得找個人談歷行,感覺不差。「我生病那天還透露多少秘密?」
「有人傳說白歷行是歐洲王子,你們共有的歲月裡,聖誕紅燦爛,他出車禍,你失去他的消息……你說很多,獨獨沒說他對你好不好。」
「他常惹我生氣,也老愛當我的靠山,我強迫他吃我煮的菜,他逼我喝難喝的四物湯,他常用輕蔑口吻說:『你那麼想要第一名的話,我可以放水。』我恨他的口氣苛薄得像冰刀,砍傷我可憐的驕傲。於是我偽造他的字跡寫情書給女生,惹得他雞飛狗跳。」說完,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