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條街的一幢幽靜屋宅,其中一間房的燈光熄了,整座宅子陷入完全的黑暗。屋裡的人睡了。
時間,又過了一刻。
彷彿估量屋裡的人睡得更熟了,一抹如幽靈般的黑影悄無聲息地離開一直靜靜佇立的牆角,直掠往那最後熄燈的房。
一身深色衣的暗影伏在門板上仔細傾聽房內的動靜,等到確定裡面的人睡了,身形細瘦的人影立刻輕易地撬開房門,接著小心翼翼地閃身入內。
除了由敞開的窗外傳來的陣陣夜蟲鳴叫聲,房內一片靜謐安寧。
人影絲毫不敢大意地在黑暗中朝屋裡床榻的位置接近數步,直到依稀看得見床上躺著的人,人影馬上住腳;然後下一剎,兩束寒銳的刀光如電疾射向床榻。
也幾乎在同一瞬間,原本該已熟睡的男人卻忽地動手將身上的被子一揚,並且迅速翻身躍起。
「哼。」屋內響起男人的一聲冷哼,同時由枕下抽出的長劍已然回擊向暗殺者。
顯然沒料到自己竟會失手的黑影,只一轉眼,就面臨了男人的猛厲攻擊,毫無頓錯的空間;黑影一邊往門外退,一邊不停揚手朝男人射出一支又一支飛刀。
「叮、叮」之聲在黑暗中不絕於耳。
黑影的暗器不斷被男人手上的劍擋掉、擊落,而黑影似乎也知道不用偷襲暗殺,自己的武功根本無法傷他分毫,所以在覷了一個間隙後,立即以最擅長的輕功遁走。
察覺到刺客意圖的男人,在手中長劍只劃破刺客衣服下擺、卻還是讓「她」逃開了後,倒是頓了步、收手,沒有追上去。
佇立在院中,銳利的眸子緊盯著刺客躍過高牆而去的方向,他的劍眉微鎖,俊臉表情莫測高深。
女人?
一個欲刺殺他、又敢不蒙面的刺客。好膽量!
石森樹緩緩調勻氣息,他清澈見底的眼瞳裡漸漸現出一絲冷笑。
他見過那張臉。
雖然剛才她的面部輪廓在黑暗中依稀可辨,但此刻他僅只稍加一想,便立刻將那張臉與他不久前才在酒樓見到的少女連結了起來……
那雙在黑夜中依然熾熱狂放的眼睛、那股生人莫近的冷邪氣勢……
是她吧?
是什麼人派她來刺殺他?
他知道對他有殺意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可是敢只派這麼一個小姑娘來下手,該說對方太小看他,或者小姑娘另有殺招?至於跟他有仇的,總不是她吧?
抬頭看了剛從烏雲後露出臉來的皎潔銀月一眼,嘴角揚起清冽的微笑,接著他回身往屋裡走。
清涼的夜風吹過,空氣中儘是花的甜香。
就在才發生過短暫激戰的牆外數十呎處,一抹暗影斜倚在樹下,一雙如狩獵般緊盯著那幢屋子不放的晶亮眼睛,其中有種困惑、低落的矛盾情緒閃過。
直到烏黑的夜空綻出月色銀光,暗影才倏然往另一個方向而去。
*** *** ***
天,大亮。
清早的雅興酒樓開店前,有個人影已坐在靠窗的位置吃著她的早膳。
為她端上早膳的店小二退開前忍不住多看了這昨天意外提早回房、讓他們私下對她的狀況東猜西想的小姑娘幾眼。
「……呃……姑娘,您的臉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去替您請大夫來?」脫口而出。雖然這小姑娘陰陽怪氣,讓人難以親近又不怎麼和人說話,不過畢竟她也在他們店裡連續待了好幾天,會對她生出關切是很自然的。
少女舉箸的動作一停,抬眸望向站在桌旁沒走開的圓臉親切店小二,出乎他意料地,開口了。
「飯。」一字。
店小二又驚又愣,一時沒聽明白她的意思。「啊……什麼?」
她冷眸一挑,把手中的空碗丟向他。「還有酒。快去!」完全不掩厭煩的語氣。
店小二連發呆的時間都沒有,反射動作地接住她丟來的碗,趕緊退下。「是……抱歉……我馬上去替您端來。」
店裡當然有人看到這一幕了。不過就連掌櫃的也只是處變不驚地繼續做自己的事,其餘人則忙著打開店大門,開始招呼從外面進來的客人。反正天大地大,客人最大,他們連最過分的刁難都應付得來了,更何況這只是擺臉色給他們看的小場面。
很快地,少女桌上多了一碗熱騰騰的白飯和一壺酒。
不過,她立刻察覺了不對勁。
替她擺上飯酒、接著施施然在她對面椅子坐下的當然不是店小二,而是一身神清氣爽、俊挺耀眼的男子。
少女一抬眼,就看到毫不客氣落坐在她前方、並且優雅笑望她的酒樓老闆;他那彷彿識透了一切秘密的眼神和笑意讓她的心口微蕩了一下,不過她的表情並沒有變。只瞧了他一眼,便自顧自地伸手將他放下的白飯拿起。
「這是你的刀吧?」像是將撿到的失物平安送回原主人手上的好心人一樣,石森樹將好幾支看似普通、卻寒氣森森的鋒利小刀放到她面前,然後開口問,臉上的笑容絲毫不減。
她只睨了桌上的刀一眼,便繼續吃她的飯。「是我的。」沒否認。她若無其事、輕描淡寫地回答。
這傢伙也未免太有氣魄了。
石森樹沒料到她竟敢直認不諱,有些詫訝。
睇著眼前少女毫不在意被揭穿刺客身份的冷靜從容,他反而更覺得她目的不單純。
指節間把玩著這足以令人致命的小刀,他直直盯進她的眼心,牲畜無害的笑裡糅進了似有若無的冷度。「你知道,此刻你的命正掌握在我手上……」
她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接著還是不停地朝桌上的飯菜進攻,好像天底下再沒有比吃飯更重要的事似。
看著她的不當回事,他挑起眉。不過,奇異地,她這一副毫不在意旁人的豪邁吃相,反倒讓他眼底的寒意稍融。
「……店裡的飯菜有這麼好吃嗎?」沒押著她質問她刺殺他的事,他竟這麼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