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夷族人在情感上非常堅定,只要愛上一個人,就會傾盡全力,直到得到對方,或被斷然拒絕。他當然看得出隱秀臉上的表情意謂何事。
「阿思朗,你有沒有考慮過接受部族裡姑娘們的示愛?」穆倫說:「據我所知,有幾個年輕的姑娘們很喜歡你,為了你,只差沒打起架來聽。」
這可是真實不虛的話。雖然這小子血統不純,但是他那張比女人還漂亮的臉彌補了他的小小「缺陷」,讓很多頗有家業的女子們紛紛想招他入帳為婿。
隱秀是何許人物!想與他比心機、套他的話,穆倫還得勤加練習。他不無諷刺的哼笑出聲。「如果你是想要知道我是不是已有意中人,其實告訴你也無妨。」
北夷各大部族的族長有男有女,在這裡,不只有男人才能當家,也有不少女子擁有廣大的牧場和家業,可以招男人人幕當丈夫。這在只有男子能在外奮鬥的天朝來說,應該足以驚世駭俗吧。
只是隱秀很訝異,以這些高原人的審美角度來看,他算是很瘦弱的那種男子,竟有女人想要為他相爭,倒是十分地新鮮。忍不住想起在宮裡時,福氣那丫頭似乎始終不認為他相貌俊美。思及福氣,他的眼神由冷轉熱。
穆倫見到了隱秀的改變,有些訝異地聽見他說:「我確實有個意中人,只是我得先找到她,這是個約定。」
穆倫再怎麼樣也沒料到,像隱秀這樣一個外表冷然、凡事漠不關心、總在一旁冷淡看著的男子,內心也有燃燒的時候。是個什麼樣的女子,竟可以點燃他心中的火焰?使他不再那麼高高在上、不再那麼矜持?他真的、真的,好奇了。
「找到她以後,你會把她帶回來嗎?」穆倫覺得自己會十分想會會那個奇妙的姑娘。足以使隱秀丟開臉上的面具,表現出真實情感的姑娘,一定很奇妙。
隱秀猛地回頭,黑色的深眸轉向穆倫。
他知不知道他剛剛說了什麼話?「你想要我帶她『回來』?」彷彿這雪原才是他的家鄉。
穆倫不覺得自己有哪裡說錯了。他不以為意地笑道:「怎麼,有問題?我不都叫你『阿思朗沃薩克』了嗎?」如果隱秀自己找不到歸屬感,那是他自己的問題,不是他們的。沃薩克族人一向有容乃大。
隱秀反被質問,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
耳畔,他聽見牛羊自在吃草的聲音,不遠處有馬鳴蕭蕭,他胯下的野馬也躍躍欲呼應,雪鷹飛翔過蒼蒼天際,谷地間有雪羚掠影,從深山谷地裡吹來的風帶來幾絲令人清醒的冷意。
在這裡,沒有醜惡的權位爭奪;在這裡,不需要憂心言行上是否不夠謹慎;在這裡,可以愉悅地盡情大笑,被嘲笑時大可以嘲笑回去,也不用煩惱是否會被人記恨心裡。
他不知道父皇到底為什麼要派他到這個地方來。
是為了綏撫邊民?還是因為知道他已經無法忍受那烏煙瘴氣的宮廷?所以讓他來臨穹之地,真正要綏撫的其實是他自己?
那個人……一國之君,隱秀突然發現,他似乎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池。
*** *** ***
初秋時節,隱秀啟程回返王都。
九月之際,他回到宮廷裡,與其他自各地返回的皇子們共同拜行朝覲之禮後,又拜謁太后,並回住夏暉宮。
昔日的宮人依舊,但身邊的近侍已非樂彌,或曾經伺候過他的任何一個人。
初回宮,宮裡的繁文褥節竟使他有些不適應。勉強敷衍一番,總算克制住翻臉的衝動,臉上虛偽地掛著安全的萬年微笑。
這輩子,他既沒有當太子的野心,也不想爭奪些什麼。同父異母的兄弟間明爭暗鬥,使他感到不耐煩,索性避居夏暉宮裡,謝絕客訪,並將所有的時間用來找尋福氣。
她說過,等他回來時,她會在宮裡等他。
他相信她。他相信她會在這後宮裡。福氣不是那種會說謊的人。
他原本認為,只要他花點心思,即使後宮宮女無數,要找到一個人也還不算太過困難。他絕對可以找到她。
他錯了。
當他開始找尋時,他首先調閱內務府那邊的檔案,上頭竟然記載福氣在他遠赴臨穹不久後便因染上急病而病危,被送到傷寒局照料,沒多久就猝死宮外。
一般宮人如果染病,都會集中送到傷寒局。如果病癒,就可以回宮,反之,就會被送到墳場埋葬。
隱秀從來沒去過墳場,不知道原來宮人死去後,那些墳上的墓碑都沒有刻字。荒煙蔓草中,只有蕭瑟的秋風回應他的呼喚。
若非他不相信福氣會死。
若非她跟他還有十年之約。
若非他知道她從不說謊騙他,只是略有隱瞞,乍聽她的死訊,他一定會發狂。
然而、然而……雖然相信她仍在宮裡的某一個地方,但是無論他如何尋找,就是找不到她。
他拜訪了後宮裡七十二宮、一百三十六院的主子,逐一看過每個宮女的相貌,然而,福氣不在其中。
這是個艱難的遊戲。當其中一方有意躲藏時,他得花更多心思來尋找。
他不想去懷疑,也許她終究還是騙了他。
隱秀努力地找,直到一個月的朝覲期滿,他不得不回到臨穹。
第一年,他沒找到她。
到了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時,他還是沒找到她。她竟然不在任何一個宮人之列!
上窮碧落下黃泉。隱秀即將為她發狂。
「福氣,妳在哪裡?」為何他會遍尋不著?
第十章
隆佑二十一年夏,彤筆閣女史氏病危,太史福臨門乃為女史氏奏請陛下,乞請出宮。然後宮不能無史,同年秋,選入新女史一人,年方十六,試其詩書,立馬寫就,凡有關後宮規儀掌故、箴規訓言,俱能把握,堪為后妃之師。
(《孝德帝起居注·隆佑二十一年·宮廷儀·女史》右史 福西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