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方玉華這幾天一直心神不寧。按照往常的慣例,亦寒也好,其他人也好,送貢品進京最多只要五六天就能回來,但是這一次,他去了有十幾天依然沒有太多的音訊。
亦寒的家書向來簡潔,通常只是報個平安,從不多贅述一個字。她只知道他答應了一個富貴人家的要求,上門雕刻玉像,所以耽擱了歸程,但是,什麼樣的人能讓他做此決定?
她提心吊膽地擔心了十幾天後,突然在這天早上,隱約地,似乎聽見了遠方傳來車馬之聲。
此時她正在內堂和君亦寒的母親對帳,突然站起身,脫口而出,「是亦寒回來了。」
君夫人懷疑地看著她,「不會吧?亦寒還沒有來信說要回來啊。」
「我聽到有馬車聲。」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方玉華笑了笑,「應該不會錯,我的耳朵向來很靈敏的。」
從內堂到外面的街道,就是步行也要走上半盞茶的工夫,該是多「靈敏」的耳朵才能聽到外面的馬車聲?
正在君夫人滿腹質疑的時候,有門房興奮地跑進來稟報,「二少爺回來了。」
「亦寒真的回來了?」她不由得喜出望外,「玉華啊,你果然猜對了!看來你這副耳朵可真是神耳呢。」
跟隨著君夫人一起走出內堂,來到大廳,君亦寒在片刻後也來到這裡向母親請安。
「母親,孩兒回來了。」他屈膝跪地行禮。
君夫人急忙將他一把扶起來,「平安回來就好,這一趟還算順利吧?」
「順利。」他將目光移向方玉華,「堂嫂安好。」
「亦寒,是什麼人家讓你上門刻玉?」方玉華忍不住問出盤旋在心底許久的問題。
他抿緊唇角,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轉身對隨從們交代,「將我的工具箱抬進工房內,那些亟待修補的破損玉器放進庫房。堂嫂,請跟我來一下。」
他突然點到方玉華,她忙應了一聲,跟著他走。
在家中,君亦寒嚴格遵守著家規禮教,對長輩尊崇禮敬,但是他的身份已是君家的掌事者,如一族的族長,所以所有人也對他很敬畏。
君夫人看得出來,此次他回來,眼中臉上都有心事潛藏,但她卻不敢也不便直接問兒子到底出了什麼事,只好給方玉華使了個眼色,請她代問。
方玉華跟著他來到他的書齋,才輕聲問他,「這一趟不順利嗎?是皇上不滿意那株玉樹?」
「不是。」他看著她,嘴唇囁嚅了一下,像是要說什麼,又有些遲疑。
她再問:「是那個讓你雕刻玉像的人家給你出了難題?」
君亦寒凝眉沉思片刻,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而是突然說出一句讓她險些驚倒的話——
「我要成親了。」
成親?!方玉華臉上的血色全無,脫口問:「和誰?」
他緩緩回答,「神兵山莊的司馬青梅。」
「司馬青梅?」她艱澀地念著這名字,「我怎麼從沒聽你提起過她?她是誰?神兵山莊?我怎麼覺得這個山莊的名字好奇怪?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和你何時相識?為何會這麼倉卒地決定成親?』
她一連串的問題問出,眼神已經慌亂,連手腕都開始顫抖。
君亦寒沉聲道:「這些事你不用在意,我告訴你這件事,是希望你幫我籌劃一下,該以何種禮儀規模舉辦,我在這方面全無經驗。」
方玉華慘淡一笑。原來她如此「有幸」第一個聽到他的「喜訊」,是因為自己曾有「經驗」。
是啊,她是孀居之人,心中為何還要保有期待?又拿什麼去和那些身家清白的小姐競爭?
她陡然一吸氣,強收回要湧出眼眶的淚水,艱難地笑道:「好,我盡量為你辦妥。」
看著她踉蹌虛浮的腳步走出書房,君亦寒咬了咬牙,沒有讓自己再多說一句安慰的話。
堂嫂與他相處數年,她的心意他豈會不知道?雖然當日小桃紅在他面前說破這層時,他曾經厲聲喝止,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對她的話全盤否定。
只是,橫亙在他與堂嫂之間的不是什麼叔嫂關係,而是他對她只有敬意,全無半點男女私情。
「你這塊石頭啊,真是堅冷如冰,又硬如磐石。我就不信你會對那個司馬青梅動一絲一毫的真感情,因為你根本不會喜歡上任何一個女子!」
回東川的路上,當白毓錦聽到他已經覆信給司馬青梅,同意親事的消息之後,惱怒之下將他狠狠地挖苦了一番。
他是石頭嗎?白毓錦不只一次用這個詞來挖苦他,小桃紅也曾經在他的床邊用「石頭」來叫他,就連皇甫朝,那個讓他琢磨不透的皇上,在他離開東都的當天命人送了一封信給他,信上只有一句話——
石君,好自為之。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尚待揣測,但是皇上對他的稱呼居然也是一個「石」字。
這麼多人都認為他真是鐵石心腸、木石腦袋?
其實……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呢?只是「情」字與他彷彿從來無緣。
從小到大,他只是被當作一個雕刻玉石的機器來看待,已經忘記了怎麼和外界交流,他手中摸到的,心中想到的,只有冰冷的玉石,再無其他。
好不容易父母為他定下一門親事,對像卻是假鳳虛凰的男兒身,真正屬於他的情緣又在何方?
也許,上天注定要他孤獨一生。
偶爾想起自己的事,他便以這樣的想法來註解心情,最終讓自己忘記這個關於「情」字的無聊念頭。
君二少的身份或許風光,他這張還不難看的臉或許也算吃香,但是無論是在家族中,或是商場上,任何的美女都如過眼雲煙一樣,不曾打動他分毫。
白毓錦曾開玩笑地問他,想要什麼樣的美嬌娘?
其實,那個將來可能會相伴他一生的女子,到底美不美又有什麼關係?重要的是,她能否打動他快要僵硬的心?
堂嫂也好,司馬青梅也罷,都算是極為出眾的女子,但在他心中,也僅是「極為出眾」這四個字而已,又怎樣?